蘇晏也算得上是考試的老手了,第二場“招複”考試,八個小時寫兩篇四書文,這對他來說並沒有什麼難度。
這場考試的考前檢查倒是嚴苛了許多,須“解發袒衣,索及耳鼻”。這不光是要脫衣服了,連考生束緊的頭發都需要放下來,衙役會仔細檢查,看頭發結內是不是藏有“蠅書”一類的作弊資料。考生的鼻孔、耳朵也要扒開好好瞧上一瞧。
就連蘇晏也被折騰了一遭,鞋底都被衙役使勁捏了捏,查看裡麵是否夾帶有小抄。
蘇晏見這陣仗,心道:上次的考試恐怕真有人作弊了,也不知道是泄題還是夾帶的小抄,主持院試的崔學政想必也會受到處罰罷。
試題發下來後,蘇晏便沒了心思再去思索這些了。
他全神貫注地思考如何作文,想早點寫完交卷。
畢竟習慣了提早交卷的蘇爽感,這次考試也得貫徹到底嘛。
午時到了,衙役們給每個考生發下了兩個饅頭、一碗熱粥。
蘇晏看了看自己寫的差不多的文章草稿,決定不在考場裡吃午飯了,乾脆一鼓作氣謄抄完,直接回家去吃。
打定主意後,他便繼續用自己現在已經練習得格外漂亮的書法將文章草稿謄抄到正式答題的呈文紙上。
他一邊在心中默念著自己的文章,一邊提腕下筆。
筆酣墨飽,氣韻流暢。
蘇晏謄完了文章,看著自己漂亮養眼的卷子,心裡美滋滋。
不愧是我。
我現在也是個能寫得一手好字,作得精妙文章的文化人了!
他一邊欣賞著自己的卷子,一邊等著墨跡晾乾。
待這鬆煙墨汁烏黑的光澤徹底沉澱下來後,他便示意衙役要交卷。
此時此刻,第一場考試時坐在蘇晏對麵號房的年輕考生還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泡麵小天才已經出了考場。他吃著寡淡無味的午飯時,還在回味著那泡麵的香味,想等考試結束之後找到蘇晏詢問那泡麵的配方。
倒是小師兄周允文聽到有人出考場的動靜,便猜到是自己的小師弟已經提前作答完畢了。
周允文看了看自己還剩一半的考卷,心下歎氣,看來自己之後還得更努力才行,不然要被小師
弟遠遠拋在後頭了。
也罷,周允文三日前聽到那魁梧衙役說不準許考生自備午飯時,便考慮到了蘇晏會為了回家吃飯提前交卷。
他便在進考場前就與蘇晏商量好了,若是蘇晏提前交卷就不必等他了,他自己估摸是要琢磨到考試結束的。
蘇晏一出府衙大門,便看到了二哥蘇鈺抱著小白閒閒靠在一棵桂花樹下,他的身影籠罩在樹蔭裡,蘇鈺走近了還能聞到桂花淡淡的清香。
由於家裡人都吃過午飯了,蘇鈺便直接帶著蘇晏去了附近的天香樓吃東西。
“想吃什麼?今日二哥請客,好好犒勞一下我們未來的小秀才。”蘇鈺要了個包間,讓蘇晏看著小二拿出的一疊食單銘牌自己選擇。
蘇晏兩眼放光,這可是二哥頭一次請客,他可要好好宰他二哥一頓。
蘇晏詢問了店小二,確認所有的菜都可以做小份之後,便毫不客氣地選了一堆食單銘牌。
點完菜,蘇晏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二哥,殷勤地給他倒了茶水。
蘇鈺倒是覺得好笑,他在心裡磨牙,難道在自己小弟弟眼裡,他就是個摳門的守財奴?
天香樓不愧是揚州城頗有口碑的菜館,不僅能滿足客人的各種要求,上菜速度也很快。
店小二麻利地將蘇晏點的菜上齊了。
拆燴鰱魚頭口味香醇,清燉獅子頭肥嫩不膩,天香荷藕清淡鮮嫩,高郵麻鴨湯清味醇,水晶豬蹄軟糯酥爛。這些菜應了蘇晏的要求,都是一小份一小份,盛放在配色精美的瓷盤中更令人食指大動。
蘇晏大快朵頤,飽餐了一頓。
小白這個時候也喵喵喵地叫起來,粉色的小肉墊不滿地推了推蘇晏。
蘇晏懂了,估計是聞到了飯菜香味,貓主子現在有興致進食了。
蘇晏又喚來小二要了一份剁碎的小魚乾,和白米飯一起混合成貓飯。再拿了個小調羹,一口一口地喂到小白的嘴邊。
似乎是看蘇晏儘心伺候地不錯,小白吃得非常滿意。
吃飽以後,它滿足地用可愛的小腦袋主動蹭了蹭蘇晏的下巴,鼓勵他之後再接再厲。
蘇鈺在一旁看著好笑,他還真沒想到自己的小弟弟對待小貓咪這麼有耐心。他尋思這自己反正是做不到這般哄貓
或是哄人的。這麼說來,自己弟弟以後對待姑娘肯定也很有一手嘛,蘇鈺想到這不由得笑了出來。
蘇晏看二哥的桃花眼眼波流轉,估計他又在打什麼壞主意,瞪大杏眼看著他。
“小舅舅在揚州的鬆竹齋分店你還未曾去過吧?”誰知道蘇鈺開口說起了彆的事情,“明日不是中秋節嗎,今天小舅舅派人送帖子來了,說他特地提早動身來了揚州,昨日剛到,想趕著明日同我們一起過節。”
聽到這,蘇晏也是無奈,就算這幾年小舅舅柳楷瑞的生意好了起來,鬆竹齋做大做強後,如雨後春筍般在各大府城開了分店。然而蘇晏的外祖父似乎還是沒有原諒小舅舅,兩人的關係依舊劍拔弩張。小舅舅柳楷瑞也是頗為倔強,這不,中秋節也不回京城,反倒是跑到揚州來跟姐姐、外甥們一起過節。
“今兒下午你可要隨我一同去揚州的鬆竹齋看看小舅舅。”蘇鈺說完挑了挑眉,“若你今日考完困倦了,不想去的話,明天在家裡也能見到他。”他補充說道。
“我要去的!我可是好久沒有見著小舅舅了!我還沒去過揚州的鬆竹齋呢!”蘇晏趕忙說道,說完看見蘇鈺臉上興味的笑容,才反應自己二哥又在逗他。
嗐,什麼惡趣味。
不過蘇晏確實挺想想看看現在鬆竹齋運營得怎麼樣了。
長溪縣可沒有鬆竹齋的分店,倒是長溪縣有一些書坊,特地宣傳自己店裡有賣印著鬆竹齋印章的正版話本,以此來吸引客源。
蘇晏突然想到,之前一直跟他有書信來往的那位坐擁無數粉絲的話本寫手江陵笑笑生,也恰巧是揚州人。說不定這次去鬆竹齋還能碰上江陵笑笑生本人呢。
八月中旬的揚州城,夏熱褪去,秋意若有似無地隨微涼的清風漸漸迷漫。
沐河邊垂柳連綿一片,遠望猶如鑲嵌著綠邊的玉帶。岸邊的垂柳輕拂水麵,水波蕩漾,一派好風光。
蘇晏和二哥蘇鈺一路漫步,也並不覺得悶熱難受。
蘇晏看著街旁店肆林立,街道上百姓來來往往,心中有種歲月靜好的莫名歡喜。
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
他們走了不多一刻鐘,便到了鬆竹齋。
鬆竹齋的位置極好,位於揚州
城繁華的東街上,周圍有各種茶樓、客棧,人流量很大。
鬆竹齋整個店鋪古雅簡潔,灰瓦白牆,門樓牆壁有著精致的雕花,門頂部懸掛著金絲楠木招牌,上麵用行書寫著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鬆竹齋”,據小舅舅說這是特地花大價錢請當代大書法家題的字。
大概是因為今日是第二場考試,鬆竹齋店裡此時倒也較為清閒,隻有幾個穿著素色直身的讀書人在書架前捧著書本看著。
一進門,蘇晏就看到許多話本擺在最醒目的正中央圓木桌上。
話本們或是水平放著,或是立起來,或是翻開其中的插畫頁,壘在一起擺出了一個彆有藝術氣息的造型。
小舅舅之前就寫信告訴了他這些話本讓鬆竹齋大賺了一筆,他還經常在信裡給蘇晏寄來銀票。
蘇晏第一次接到時還嚇了一跳,忙跑去告知娘親此事。
不知道小舅舅後來是怎麼跟娘親柳氏解釋的,娘親之後便讓他自行收著這些銀票,就當作是小舅舅給他的零花錢。
店裡的小二看見他們兩兄弟穿戴不凡,是錦衣玉袍的貴公子模樣。
尤其是那年紀較小的小公子,懷裡的白貓都有一股子矜貴的味兒。
這肯定是富貴人家,他想著便殷勤地迎了上來。
“兩位公子可是第一次來鬆竹齋,需要買些什麼?”店小二對著他們行了一禮,畢恭畢敬地詢問道。
蘇晏第一來這兒,倒是有些興致,便問道:“你們這有些什麼?”
那這小二看他饒有興趣的模樣,暗道要做成一筆好買賣,便熱情地領著他四處看看。
積極主動地給他介紹著:“公子您看,這邊是我們店最新出的話本,這可是江陵笑笑生先生的近期力作,書生公子都喜歡看,也受到了很多小娘子的追捧,銷量可是好極了呢!”
店小二驕傲地說:“這可是我們鬆竹齋獨一份的,其他書坊裡都沒得賣呢!”
“若是你對此類暢銷話本不感興趣,我們家也有彆的類型,比如說這本慕容公子的大作《大衛第一衙內》,裡頭那些探案的情節可是精彩極了,隔壁茶樓的說書先生都是講的這本咧!”店小二繼續推銷著。
《大衛第一衙內》確實不錯,小舅舅早在這本書
被印刷出來後,就第一時間給他寄了過來。蘇晏當時一口氣看完了,嘖嘖稱讚。他還猜測這慕容公子的正職不會真是個衙役吧,裡頭寫的查案手法也太專業了。
蘇晏隨意翻了翻這些話本,果然他都看過!
有個出版商小舅舅就是好!
他可以美滋滋地做第一批追更的讀者!
更彆提還能跟知名寫手大大私下通信!
店小二看蘇晏左翻翻右翻翻,但卻並沒有流露出想買的意思,他心裡暗道:難不成看走眼了,這位小公子是要來買四書五經等科考用書?
一書不成便換一書,總之得把生意做成。店小二領著蘇晏往另一邊走去,介紹道:“小公子可是要來買科考用書?這邊的可是讀書人人手一本的四書五經。這套是我們店裡最好的典藏版,這套書籍的紙張可都是上好的澄心堂紙。”他很有眼色地吹捧道:“若不是看您通身貴氣,一般人我還不會給他推薦咧。”
二哥蘇鈺在一旁,聽到這話不由得嗤笑了一聲。他大概是覺得看熱鬨看夠了,便從衣袖裡拿出之前小舅舅送來的帖子遞給店小二。
店小二接過仔細一瞧,這不是鬆竹齋大東家的手筆嗎?
他這才恍然意識到,大東家說過,這次趕來揚州是為了跟自己的外甥一家一起過中秋節。
店小二又小心翼翼地瞥了瞥蘇鈺和蘇晏,見他們眉目間與大東家有幾分相似,心裡唾棄自己真是沒眼力,連這兩位公子是東家的外甥都沒看出來。
他忙道歉:“哎呦,是小子太沒眼力了!沒有看出兩位小公子就是我們大東家那心心念念的好外甥。失敬失敬!我早該想到的,二位氣度不凡,定不是普通讀書人。請二位隨我這邊來。”
他領著蘇晏、蘇鈺往上樓的樓梯走去,突然想起什麼,又討好地說道:“大東家此時正在二樓會客,那位貴客一貫是掌櫃的親自接見的,今日大東家在,便與掌櫃一起進去商談了,還得麻煩兩位公子稍等片刻。”
蘇晏剛準備擺擺手說不在意,就聽見旁邊樓梯上的腳步聲。
他抬頭望去,入目之處是一個俊秀如翠竹的少年郎。
少年穿著天青色寬袖衣衫,長發鬆鬆地用一根墨綠玉帶係著。他麵上神
情慵懶,又有種似是沒睡醒般的懵懂。
小舅舅柳楷瑞跟在他身後,臉上掛著爽朗的笑容,看起來似是又談成了一筆大生意,心情極好。
這少年一雙漂亮的丹鳳眼看見蘇晏時頓了頓,尤其是瞥見蘇晏懷中的小貓咪,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此時小舅舅也看到了蘇鈺、蘇晏兩兄弟,開懷大笑道:“你們倆來了!小五快去附近的程家糕點鋪買一些吃食過來招待我的兩個乖外甥!”
聽到外甥一詞,那少年突然睜大了眼睛,開口道:“是你!你是微雨燕雙飛!”
蘇晏猝不及防地聽到自己中二時期取的羞恥筆名,一瞬間白嫩小臉變得通紅。
啊啊啊!
少年你知不知道你在乾嘛!
嚶,這種被當眾處刑的羞恥感!
二哥,小舅舅,你們不要憋笑了,他聽得到的好嗎!
知道蘇晏這個羞恥筆名的人隻有一個,那就是這些年跟他書信往來的話本大佬江陵笑笑生。
蘇晏見少年還在望著自己,隻能無奈地點了點頭。
嗚嗚嗚,他現在是個沒有秘密的孩子了。
見蘇晏承認了,少年的表情一下子變得欣喜起來,就仿佛一隻挑食的小貓咪突然吃到了超級合胃口的小魚乾。
他快步走下來,走到蘇晏身邊,十分自來熟地擼了擼小白的腦袋。
小白似乎是在少年身上嗅到了同類的氣息,也沒有被陌生人摸了腦袋的惱怒感,還非常給麵子的喵了一聲。
少年比蘇晏高了半個頭左右,他屈膝彎下腰,與小白的視線平齊。
一人一貓對視了一眼,然後小白居然非常賞臉地抬了抬小下巴。
少年十分欣喜地從蘇晏懷中抱起小白,小白倒也非常乖順地毫不反抗。少年把臉埋在小白身上,猛吸了一口,臉上寫滿了吸貓真快樂。
???你們難道是有什麼特殊的溝通技巧?
雖然江陵笑笑生在信裡就數次表達了對於有貓人士蘇晏的羨慕之情,但這第一次見麵就迫不及待吸貓的舉動,還是有點令蘇晏哭笑不得。
“對了,怎麼會在這兒看見你?你不是一直呆在長溪縣嗎?”少年突然想到這茬,問道。
既然兩人都見麵了,蘇晏便如實回答:“我這次來揚州參加院試。”
少
年聽罷點了點頭:“挺好的,那你馬上就也是秀才了。”他似乎對於蘇晏能考上秀才這一點毋庸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