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元宵佳節是一個極為重要的節日,曆朝曆代都會大肆慶祝,大燕國繼承了前朝的做法,從正月十四開始,慶祝到正月十六,總共三天。這三天,官員放假,全城不宵禁,燃放煙花炮竹,還有熱鬨的夜市燈會,晝夜燈火通明,天子與民同樂。
因此提前幾天,許多商家、官宦貴族都開始為過節做準備。
雖然許殊已經在悄悄遣散府裡的人,但麵子還是要做做的,她安排崔管家采辦,將府上裝飾一新。而她自己則流連各大銀樓成衣店,買了不少今年流行的首飾衣服布料,有自個兒用的,也有送人的。
不出所料,每次她出門,身後總悄悄跟了一隊小尾巴,盯梢的人大半都圍著她轉了。
到了正月十四這天,薛府已成了一座空宅,除了門房和崔管家、秦管事等幾個有頭有臉的管事,還有每天陪伴許殊左右的素雲、香雲等幾個忠仆,其他人都悄悄轉移了。
秦管事向許殊彙報:“夫人,府裡的人都安排好了。另外,蒙嘉山那邊,目前已有一千多人通過各種途徑悄悄潛入京城,餘下的人馬似乎也在調動,不出意外,燕王這兩日就要動手了。”
這麼多人湧入京城,太容易暴露了,如今箭在弦上,燕王是不得不動了。許殊輕笑著點頭:“很好,這些日子辛苦你們了。讓盯著蒙嘉山的人都撤回來吧,再盯下去也沒什麼意義了,讓這些人分散到廖家、楊家、馮家,事發後,趁亂若能救女眷和小孩便救一救。秦管事,你借著采買的由頭出城去接應二公子吧,按咱們先前所商議的計劃,等待京城的信號!”
秦管事麵露難色,他這一走,夫人身邊就再無得力人手了。他忍不住勸道:“夫人,府中已安排妥善,不若你跟屬下一起走,咱們去跟二公子彙合吧。”
不然夫人單獨留在京城,太危險了。
許殊卻堅決地搖了搖頭:“不行,我是他們盯梢的重點。若我有異動,會引起燕王的警覺,他很可能會提前動手,可煦明他們還沒趕到並州,於計劃不利。秦管事,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按原計劃行事,薛家一百多口的生死成敗皆在此一舉了,切不能出了差池!”
秦管事明白許殊說得對,他心裡又佩服又心酸,重重地給給許殊磕了一個響頭:“夫人,多保重。讓柳蔭跟在夫人身邊吧,屬下走後,由她跟城內暗衛聯絡,若有意外,暗衛定拚死護送夫人出城。”
“放心吧,我心裡有數。”許殊微笑,“秦管事,多保重。”
秦管事走後,宮裡就派人送了一封請帖過來。
明日元宵佳節,天子設宴,邀請重臣及家屬參加。
宮中設宴並不稀奇。每逢重大節日,宮裡時常會宴請群臣。但怪就怪在這封請帖的時間,太倉促了。
貴婦貴女難得入宮赴宴一次,每次收到請帖,不少人都會去購買打造新的首飾,做新衣服,光鮮亮麗的登場。
所以此事往往會提前通知,這也讓大家有個準備。可這次卻如此突然,明日赴宴,今日下午才通知,就像是臨時才決定的一樣。
尤其是在這個敏感的時間點,就更惹人生疑了。
許殊叫來柳絮:“你讓人打探打探,今日下午有多少人家收到了請帖,不管查到多少消息,夜幕之前,都將信息彙攏送過來。”
這一查就到了掌燈時分,柳絮匆匆進門,將記錄的信息遞給許殊:“夫人,今天下午收到宮裡請帖的名單都在這裡了。不過因為時間太短,保不齊有個彆漏掉的。”
“這就夠了。”許殊拿起名單一看,上麵除了薛家,還有陸家、廖家、楊家、馮家、張家、範家等等,總共十二戶收到了請帖。這裡麵除了陸家是因為出了個皇後水漲船高外,其他都是朝中重臣。
也就是說,這次元宵宴請規格很高,能有資格赴宴的幾乎都是握有實權的大臣,象征著皇帝對這些朝中元老重臣的重視。
可這些人全聚在一起,要動手就很容易了。許殊不知道這裡麵有沒有燕王的手筆。
為了多探聽點消息,次日上午,她帶著禮物去拜訪了楊家。
兩家是親家,來往亦是正常。
楊夫人熱情地接待了許殊,寒暄幾句,就說起了大家共同關心的人楊丹凝。
“丹凝那孩子快生了吧,幸虧有煦明照顧她。”楊夫人提起孫女,免不了擔心。好在,孫女時常給他們寫信,說過得挺好的,他們倒是放心不少。
許殊含笑點頭:“是啊,親家母前陣子也送了得力的媽媽過去,咱們就放寬心,等好消息吧。對了,嬸子,昨日下午我接到了宮裡的帖子,貴府也接到了吧?這太突然了,我都沒什麼準備。”
提起這個,楊夫人也滿是不悅:“哎呀,可不是,大下午的才送來,還點名讓我這個老婆子也要進宮,這不是折騰嗎?皇上,哎……”
許殊聽出來了,楊夫人也不大滿,但又不好說宮裡的壞話。而且聽這意思,似乎沒有燕王的手筆,可一切太巧了,許殊不信,問道:“前陣子都沒消息傳出,昨日突然下了帖子,嬸子可知道這是誰提的?”
“還有誰,中宮那位唄。”楊夫人淡淡地說。
許殊極為詫異,不是燕王,竟是陸皇後提出的?這未免太奇怪了?莫非陸皇後跟燕王達成了協議?
不,絕對不可能。燕王睚眥必報的性格,陸皇後應該有所了解,她現在懷孕了,不日就可能產下皇子,又怎會跟已顯頹勢的燕王合作。
而且這時候,對朝裡這些重臣動手,也不符合陸皇後的利益。
她生產在即,最理想的狀態就是保持現狀,先讓她平平穩穩的將孩子生下來。這時候若說誰最怕亂起來,非陸皇後莫屬,那她又怎會做這種事呢?
難道是自己想多了,今晚不是什麼鴻門宴,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場宮宴?
許殊想了想,問道:“娘娘生產的日子就這一兩個月吧,這時候她還宴請咱們,娘娘的精力可真好,想當初我懷煦明的時候,到了□□、九個月的時候,一身浮腫,精神狀態很不好……”
“可不是,娘娘就是不同於常人。”楊夫人也感歎。
眼看從楊府這裡得不到更多的消息,許殊聊了幾句便告辭出發了。
回到府中後,她撐著額頭想了許久,還是搞不懂陸皇後怎麼會在這時候搞這些。哎,說到底,還是他們家的消息來源太少了,薛家雖然執掌了兵權,可朝中無人,她隻能靠探子暗中打探消息,但很多時候宮裡的、朝中的消息,傳到她耳朵裡不可避免地會過好幾道手,速度自然慢了下來。
罷了,不管今晚是什麼宴,防著點,小心點總是無錯。
許殊叫來柳絮,問道:“齊王那邊呢,目前有什麼動靜嗎?”
柳絮遺憾地搖頭:“燕王有了警覺,福祥銀樓和周記商隊這段時間都非常守規矩,齊王目前還沒查到關鍵的地方。”
齊王這效率也太慢了,彆等燕王都動手了,他還一無所知。許殊決定推他一把:“將周記可能走私鐵器的消息想辦法透露給齊王。另外,再查一查,陸皇後近日可見了什麼人。”
昨日才下帖子,說明陸皇後也是臨時改變主意。這必然有人影響了她的決定,如果這兩日有人進宮,那很可能是進宮的人影響了她,若是沒人進宮,那影響陸皇後決定的很可能是宮裡某個人。
昨日誰進了宮去探望皇後不是秘密,午膳的時候,柳絮來報:“夫人,昨日上午,陸國公夫人和陸家七姑娘遞了帖子進宮拜見皇後娘娘。”
“陸七……陸瑤?”許殊念著這個名字,頗有些滑稽感,她又問,“陸瑤回京之後,可有曾跟燕王接觸?”
秦管事先前一直派人盯著陸府,柳絮搖頭:“沒有,回京之後,她沒出過府,燕王也未曾去過陸府。他們沒有見過麵。”
許殊笑笑:“他們沒直接見過麵,不代表著他們沒有往來。”
燕王早前在陸瑤身邊就安插過一個小玉,陸府上想必也不止這麼一個棋子,定然還有燕王的人,幫他傳個消息什麼的再容易不過。
當然,上輩子燕王可是殺了陸瑤全家,許殊相信,陸瑤就是再腦子進水,應該也不會向著燕王。但就怕她自以為聰明,犯糊塗,幫倒忙。這也不是不可能,陸瑤的智商在燕王麵前完全不夠看,被他賣了都還會替他數錢。
多了陸瑤這個變數,陸皇後也牽扯進來,許殊也猜不透今晚的晚宴到底會發生什麼。
不過作為薛家的當家主母,就是為了安燕王的心,今晚這個宴她也必須去。
許殊笑著安排道:“柳絮,今晚就勞煩你與素雲跟我走一趟了。香雲,你去將崔管家叫來,我有事要安排。”
香雲不多時將崔管家帶了進來。
許殊說了她的安排:“等我去赴宴後,薛府關了門,燈籠照樣亮著,你帶著剩下的仆人趁著元宵夜去咱們先前買的那處宅子躲一躲。”
崔管家頷首,隻是有些不舍地看著許殊:“夫人多保重。”
許殊笑了笑:“保重。”
申時三刻,許殊在香雲和素雲的打扮下,穿戴一新,坐著府裡的馬車前往皇宮。
臨下車的時候,許殊將素雲留在了馬車上:“若形勢不對,你們便速速離開皇宮,躲起來。若明日清晨我還未出宮,你將這封信交給外麵的車夫。”
今日趕車的馬夫也是暗衛喬裝打扮的。燕王的人手不足,若他今夜真要動手,恐也沒功夫一一料理這些下人。
素雲戀戀不舍地看著許殊:“夫人,就讓奴婢隨夫人一塊兒去吧。”
許殊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你就彆為難柳絮了,她照顧我都來不及,還要操心你。聽話,候在外麵。”
素雲沒辦法,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許殊帶著柳絮進宮換上了青帷小轎,進了陰森的皇宮。
這次宮宴的地點很特彆,位於皇城的最高樓,飛仙閣。此地大約有三十多米高,是全京城最高的建築,也是夜晚賞景的好地方。
今日元宵節,城裡會舉辦燈會,還會燃放煙花,坐在飛仙閣,居高臨下,既能飲酒作樂,又能賞花賞燈,著實妙哉。
許殊登樓後發現不少人已經來了,她掃了一眼,發現每家每戶來的人不算很多,但都是家裡比較重要的人物,比如在朝中擔任要職的男人,家裡的主母、老太君等等,個彆還帶了兒媳婦或女兒。可能是怕驚擾了聖駕,小孩子都沒帶來。
見到許殊,楊夫人和廖夫人都招手喚她。
許殊過去跟他們打了招呼後,便坐在了兩家的中間。因為許殊就一人來赴宴,所以她那處的位置挺空的,廖夫人拍了拍女兒的手:“思思去陪陪你乾娘。”
“好。”廖思思脆生生地應了,跑到許殊跟前,嬌俏地說,“乾娘許久不見,思思還說明日去拜訪你呢,不曾想今日就碰麵了。”
許殊捏了捏她嫩生生的小臉蛋:“今日是今日,明日是明日,今日見了也不妨礙你明日來拜訪乾娘啊!”
“對哦,我怎麼想到。”廖思思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端起熱茶,雙手遞給許殊,“乾娘,請喝茶。”
許殊接過,輕抿了一小口:“你個小機靈。”
廖思思笑了笑,正欲說什麼,抬頭就看到陸家人進來了。
陸瑤跟隨著在陸夫人的身後,看到許殊的時候,眼神裡透著憎恨。若非許殊刁難,她又怎麼會熬不下去,跟薛郎分道揚鑣呢!
許殊已經逐漸搞懂了陸瑤的腦回路,反正有錯,總是彆人的錯,不會是她的錯。這種人,沒什麼好理的,許殊並不覺得自己過分,陸瑤和薛煦州前世害了三家族人是不爭的事實,他們又都保留了前世的記憶,所以根本不無辜。她隻是讓他們去吃點苦,過過普通百姓的生活來恕罪而已,這已經是很輕的處罰了。
她自己吃不了苦,不知悔改,怨不得人。
許殊收回了目光,看也看沒陸瑤一眼,讓陸瑤這憤怒的舉動顯得像個笑話。
薛陸兩家婚姻破裂之事也不是什麼秘密,大家都有所耳聞,見雙方似要鬨起來,皆停了下來,悄悄關注著雙方。
陸夫人看到他們進來,大家都停止了說話,趕緊拽了一下陸瑤,提醒她分清主次,彆壞了事。
陸瑤這才按捺著憤怒,跟隨陸夫人去了陸家的位置。
陸家坐下後沒多久,燕王也到了,然後是一些皇族宗親。
最後到的是皇帝皇後。等大家行禮後,昭明帝掃了一圈,問道:“齊王呢?怎麼不見他?”
燕王也很吃驚,齊王在他看來是最大的變數,他朝身邊的人使了使眼色,然後做出一副關心弟弟的好哥哥模樣:“可能是有事耽擱了吧,兒臣這就讓人去找找。”
昭明帝有些不悅,但今日是個好日子,他哼了一聲,沒再提齊王。
宴席開始,男女還是分開坐,不過不知道人少還是其他原因,這次倒是沒用屏風或簾子隔開,隻是各坐一邊。
坐下後,昭明帝先說了幾句場麵話,什麼“愛卿們辛苦了”等等的,然後又展望了一番未來,群臣捧場,一邊感謝,一邊吹捧,好話不要錢地往外倒,看起來倒是其樂融融的。
皇後這邊也非常平易近人,和和氣氣地跟諸位夫人聊家常,若是看到小姑娘,還會問問婚配情況。搞得就跟一場普通的宴會沒什麼區彆。
但許殊不敢放鬆,神經繃得緊緊的,一直悄悄留意著燕王的一舉一動。
酒過半巡,一切都很平靜,似是她多想了一樣。
但就在這時,齊王帶著冷風衝進了飛仙閣,撲通一聲跪下,激動地說:“父皇,兒臣有重要的情況要向父皇稟告。”
昭明帝有些不悅,這個兒子今天來晚了不說,還一來就觸黴頭,今日過節,有什麼話明天說不行嗎?
顯然,齊王也很了解昭明帝的本性,他雙手呈上一封信:“父皇,兒臣偶然間得知,皇兄勾結軍器監,倒賣軍械,證據確鑿,請父皇過目!”
此言一出,舉世嘩然。
大家紛紛看向被指責的另外一個對象,燕王。
燕王似笑非笑,手裡還拿著酒杯,用玩味的眼神對上每個看向他的人。
許殊將他的反應看在眼裡,更加確定,燕王今晚會動手,或者說已經開始動手了,因而不懼被齊王拆穿。她目光一轉,悄悄看向陸家,陸夫人一臉詫異,陸瑤很是興奮的樣子,陸皇後臉上閃過一抹懊惱和慌亂,轉瞬即逝。
昭明帝聽到這個消息也極為震驚,立即讓人將信取過來,同時看向燕王:“你怎麼說?”
燕王勾唇一笑:“父皇是信本王,還是信齊王呢?”
昭明帝接過信,三兩下拆開,上麵記得很詳細,從六年前,燕王剛成為太子沒多久,他這門買賣就開始了。六年時間,太子共倒賣數萬件鐵器,所獲白銀幾十萬兩。
“逆子,逆子,將他給朕……啊……”昭明帝話說到一半,突然砰地一下倒在了地上,口吐鮮血。
旁人都嚇傻了,隻有陸瑤興奮地喊道:“燕王謀害聖上,意圖弑主,殺害親生父親,人人得而誅之……”
許殊這下確定了,今晚這場鴻門宴是陸皇後設的,意圖就是針對燕王。
隻是許殊並不看好他們,一是有陸瑤這個豬隊友拖後腿,二是陸皇後手裡的籌碼太少了,她最大的依仗不過是皇帝的寵愛,其餘並無任何強有力的籌碼。皇帝不管是遭了誰的毒手,這一倒下陸皇後就失去了強有力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