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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母說得隱晦, 但聰明人不難聽懂, 沈度看著眼前的杯碟並不發話。他並未給姬央用過藥, 當初得知將娶安樂公主的消息時,他心裡打的主意是,要叫一個女人不惹人懷疑的死去最好的法子就是難產。
婦人生產本就是過鬼門關, 一半一半的活命幾率,安樂公主是蘇後強塞給沈家的, 自然連一半的幾率也不會有。
本來沈度並不覺得這打算有什麼不對的,安樂若不死於難產, 將來一旦沈家以清君側、誅妖後的名義起事時,她也逃不掉祭旗的下場。前者安樂公主不知不覺也許還可以死於安樂, 但後者以她的性情則必然肝腸寸斷, 死而不寧。
沈度捏了捏眉心, 隻是在懷疑姬央嘔吐是因懷孕而致時, 沈度就已經察覺到自己初衷早已不知不覺地變了。安樂之罪孽隻由她母後而生, 她本人實難叫人忍心加一指於其身。可正是因為這樣,才越發叫人煩躁。
“若璞?”戚母見沈度走神, 不由出聲提醒。
沈度微微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 是該製點兒藥丸給安樂調理。”
姬央可不知道自己實際相當於在鬼門關外走了一遭了, 她吐了之後自覺已痊愈,喝了半碗小米粥,便起身更衣又去了安福堂,羅女史攔也攔不住, 隻能暗自歎息。
“你怎麼來了?”沈度見姬央重新入座時忍不住微皺了皺眉頭。
姬央眼如彎月地道:“反正也睡不著,本來就該一起守歲啊,這可是我們一起過的第一個除夕呢。”
姬央的睡眠向來是極好的,根本沒有什麼睡不著之說,隻是舍不得虛擲和沈度在一起的每一寸光陰而已。
沈度偏過頭並未理會姬央的這滿腔深情,姬央微微有些小受傷,但轉眼一想,沈度莫非是在氣她不愛惜自己?他走的那會兒是囑咐她好生歇息來的。
如此一想,姬央那轉陰的心情瞬間就晴朗了,“六郎是在擔心我麼?我已經好了呢,吐了之後一點兒也不難受了。”
即使是沈度,碰見這麼心寬會想的安樂公主也有些無力,“晚上涼寒,再冷了胃怎麼辦?你老姑姑都沒攔著你嗎?成日管東管西的,最該管的卻不管?”
聽起來頗多怨氣,姬央少不得為羅女史開解道:“老姑姑最講規矩了,除夕守歲,連祖母都在,我怎麼能不來?我就是不來,她也得攆我來的。”
那可未必,隻是羅女史心知攔不住小公主,若是逼急了反而讓她反感。
略坐了一會兒,桌上的菜肴姬央一個都不能碰,她無意間嘴癢伸出手,才剛碰到酒就被沈度敲了一筷子。
姬央疼得直吹手,但臉上的笑容反而更深了,她將頭湊近沈度道:“我就知道六郎你是關心我的。”
沈度伸出右手食指戳在姬央的額心將她緩緩推開,這動作稍顯幼稚,但他實在對姬央那良好的自我感覺有些無力,不管什麼事兒她都能往好處想,怎麼就不能長點兒心眼,也不怕被人害了去。
戚母年事已高自然熬不住守歲,未幾便起身先走了,安福堂的夜宴自然也就結束了,年輕一輩轉而挪到飛香台去,台下圍植臘梅,花雖不豔,但那傲雪冷香卻是香冠群芳。
眾人在飛香台圍爐而坐,因長輩都歇下了,一眾小輩便輕鬆自在了許多。
雖然沈度在姬央心裡是極難親近的,他待人總是有些疏離,可家中小輩卻似乎不怎麼怕他。
“六叔,咱們來行令吧,隻喝酒烤火太無趣了。”說話的是沈度的侄兒沈楓,也就是他大嫂裴氏的獨子,他平日裡跟隨玉龍山佘老先生讀書,尋常節慶都不怎麼回府,姬央嫁進門這麼久也就見過他一次。
“這個好,這個好。”姬央一聽就來勁兒了。
“既是酒令,負者須得罰酒,你能飲酒嗎?”沈度乜斜著眼睛不悅地看著姬央。
“我今天胃不好,雖然不能飲酒,但是可以罰彆的呀。”姬央不甘示弱地道。
“哦,比如學犬吠?”沈度揚眉道。
姬央訕笑兩聲,她和沈度同時都想起了她在王家行的那次酒令,淺顯直白得近乎粗俗了。
“自家人就不用了學犬吠了吧?”姬央討好地笑看著沈度,“我可以以茶代酒啊。”
“誰都知道公主喜茗飲,叫你飲茶,豈不是便宜你。”沈度一點兒也不介意揭穿姬央的老底。
姬央嗔目看著沈度,似乎在說:你還是不是我夫君啊?
“那不行,六嬸嬸,你不能耍賴。”沈楓笑道,他不稱姬央為公主,反而叫她六嬸嬸,一下子就將彼此關係拉近了。
“那我喝什麼呀?”姬央為難了,她是很不喜歡北地人愛喝的酪漿的,可憐兮兮地拿眼神去求沈度,想叫他千萬彆說出這兩個字。
“你今日脾胃不適,就飲牛乳吧。”沈度道。
“成,牛乳也行。”姬央鬆了一口氣笑道,隻要讓她玩兒就行。
“六叔,你這也太護著六嬸嬸了吧。”沈楓取笑道。
“就是,六叔,你這太不公了。”大娘子沈薇也來湊趣。
沈度笑而不語,直到下人將特地給姬央準備的海碗拿出來時,大家才捧腹而笑。
這海碗比當初姬央捉弄王曄媳婦時的碗也小不了多少,姬央隻看一眼就覺得飽了。可她是那種為了玩,什麼都不顧的人,隻圖眼前樂了再說。
既說定了行酒令,自然要公推一令為好,因祝嫻月素有才名,一說行令大家就都往她看去。
祝嫻月也不推辭,“既然虎兒、阿薇都在,咱們也不行那太艱深的,省得你們說咱們以大欺小,我瞧著投壺、猜枚雅俗共賞,最是合適。”
“先猜枚吧。等你們將你六叔灌醉了,再投壺也不遲,否則這會兒投壺誰能是他對手?”四少夫人王氏笑道。
眾人拍手稱讚,都說猜枚好。
桌上本就有各色乾果,那鬆子細小用來猜枚最合適不過。因在座之人裴氏最年長,便推舉了她為令官,由她背著眾人抓了一把鬆子在手心裡,在座其他人來猜單雙。
這令最是簡單,全靠運氣,裴氏剛伸出手來,眾人就開始押單猜雙。
這猜單猜雙也是有規矩的,就怕眾人跟風,所以諸人各自從麵前的乾果碟裡抓一到兩顆乾果覆在掌下,令官叫“起”時,同時攤開手掌以辨單雙。
姬央恨不能將眼睛都湊到沈度手掌底下去,“郎君,你猜單還是雙啊?”
沈度在姬央湊過來的時候,將手往另一邊一挪,掌心壓得越發的實,這是擺明了不給姬央看的意思。
姬央不滿地噘噘嘴,在令官叫“起”時,她自己掌心下是兩顆蓮子,沈度猜的是單,眾人都伸長了脖子去看裴氏以竹筷數她掌心裡鬆子的單雙。
“二、四、六……”裴氏一雙一雙地數著鬆子,眼見那鬆子越來越少,謎底就要揭開,姬央緊張得拳頭都握緊了,她可不想喝那一大海碗的牛乳,可不撐死人麼?
“雙,雙……”姬央嘴裡先是念念有聲,漸漸聲音高昂,仿佛是要用氣勢把單喊成雙似的。
以沈楓為首的小一輩的侄兒們可就不乾了,也跟著喊了起來,“單,單……”
這下可好了,押雙的小輩全跟著姬央喊了起來,最後成了兩派對喊,似乎誰的聲音大誰就能贏似的,飛香台上瞬時就鬨成了一片。
到後來姬央再也坐不住,乾脆跑到裴氏身邊去喊,“雙,雙……”
當鬆子數到最後幾顆的時候,最是緊張的便是姬央,喝酒的人自然是不怕的,但是她那可是海碗裝的牛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