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藤新一是在滿臉迷茫之中被帶上這艘船的。
他昨天一大早還在家中睡懶覺,結果就被自家親媽的敲門十八式給震響。
頂著朦朧睡眼和炸毛頭發的國中生被告知他將要和他親愛的老媽進行一場難得而浪漫的長期旅行。
晚上,他便和他的老媽、以及他的小青梅登上了這艘阿爾忒彌斯號。
阿爾忒彌斯號遠望起來十分壯觀,內部也沒有辜負他人的期待。確實如他老媽所說,是“一次不可錯過的機會”。
但不知道為什麼,來到這艘船上後,他的第六感便發出了示警。
“你真的不覺得有哪裡奇怪嗎?”
工藤新一擺著半月眼對一旁正收拾東西的工藤有希子問道。
有希子手指輕點自己下巴,眼盯天花板,順著自己兒子的話思索了一會兒。
“沒有誒——會不會小新你太敏感了?”
“這艘船起航一次耗費的成本不可估量,可它承載的乘客數量卻遠遠少於它的應載量。”
“雖說是為了給現有的乘客們提供更好的服務,但這樣算下來,對於阿爾忒彌斯號的運營者來說,完完全全是一筆虧本買賣吧。”
“而且還是血虧的那種,畢竟船上配備的大量工作人員都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國中生托著下巴認真分析道。
“它背後的主人和運營者難道是慈善家嗎?”
“被小新你這麼一說,確實是……”工藤有希子也擺出了和自己的兒子一樣的姿勢開始沉思,“但我聽說阿爾忒彌斯號以往的運行模式也是這樣的……”
“可能這就是有錢人獨有的癖好吧!”
“喂喂——”
少年人一副想要吐槽,卻又不知道從何吐起的樣子。
但自己的親媽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沒說錯。
他確實看不到船主人做這虧本買賣的真正用意何在。
從以往的例子來看,都是無事發生,對方也沒有想做些什麼的傾向。
難道真是有錢人閒得蛋疼?
他唯一能聯想到的合理一些的理由,就是這艘船上雲集的大咖們。
這些成功人士之間的交際合作,有時候能創造出難以想象的巨大財富和價值。
雖然找到了勉強還能過得去的理由安慰自己,但工藤新一依舊覺得有哪裡怪怪的,整艘船的氛圍都給了他一種不協調感。
特彆是在見到了那名被人稱為“鬆田”且外形外貌——尤其指那頭卷毛和那副墨鏡——和警視廳的鬆田陣平警官極度相似的男子後,這種怪異的感覺越發明顯了。
此時還未長成偵探完全體的國中生並不知道,這是他那已初具雛形的偵探雷達正在作祟。
“我已經換好衣服了。”
輕快的少女聲音自套間內傳來,毛利蘭打開了裡間的門,探出了腦袋。
“我們這邊也差不多了。”
這已經是他們上船的第二天傍晚了。
早上香取絢死亡的消息被封鎖得太快,並沒有能傳到他們的耳中,因此他們此刻心情還算是輕快。
“據說今晚會有樂隊在頂層的水上樂園演奏,真是期待啊!”工藤有希子一副興致勃勃的樣子。
“是嗎?”少年將雙手交疊背在腦後,一副興趣缺缺的樣子,敷衍應和道。
“什麼嘛,你這種表情。”有希子略微彎下腰來,不滿地扯了扯自己兒子的兩頰,“我可是還讓莎朗給我們預留了很難搶的舞台劇門票,你到時候可不要坐在現場睡著了。”
“夏隆(莎朗)?唔唔唔……”
被自己親媽捏住臉的國中生試圖從對方的魔爪下逃脫未果。
“是呀,我跟你說過的吧。莎朗·溫亞德,是我去和一位老師學習易容術時認識的,也是我的好友。”
“我和已經她約好了。阿爾忒彌斯號在洛杉磯沿岸停靠時,她會第一時間來接我。”
工藤有希子有些得意地說道。
三人一邊聊著,一邊往上層走。
他們準備先去十三層的綠植園中心餐廳享用晚餐,再前往頂層的水上樂園遊玩。
位於十三層的歐式綠植園草木蔥蘢、花葉繁多,被精心設計過空間內充盈著綠意和清新,每隔一段距離便放置著潔白各異的雕像,彰顯了藝術感。
幾人穿過枝葉結成的拱門,轉入曲折的花草回廊。
即將落入海麵之下的夕陽在如練天空中肆意塗抹著紫紅色的霞光,而那份熱烈似要燃儘一切的火焰穿透高處的玻璃穹頂被直直地投射進來。
“好美……”毛利蘭不禁感歎道。
在場人的目光不由得追逐著那抹夕陽餘輝而去。
漫開的橙紅色光柱分開幾縷,落在了綠植園中心那座雪白的雕塑上。
“!!”
被夕陽青睞的雕像此刻大半個身子都被掩映在綠植之中,安安靜靜地立在原地。
可讓人覺得無比刺眼的是,有殷紅的血液自雕像的腿部緩緩滑落下來。
一滴、一滴……
真切的血紅與虛幻中的火焰交融映襯在一起,讓人不自覺地有些恍惚。
工藤新一的反應十分迅速。
他快跑幾步,繞過叢叢的綠意,被遮掩的雕塑的全貌終於全部顯露在他的麵前。
狩獵女神的神態平和。
她於地麵側坐,手隨意地放置在大腿上,雙眼目視自己的左前方。
一名金發女子散開了自己的長發,正閉眼曲腿躺在這位神祇的懷中。
她的表情寧靜,像隻是在進行一場小憩。
如果忽視對方胸口處插著的那支長箭,以及從傷口中不斷滲出的鮮血的話。
眾人先前看見的那一滴滴滾落下來的血珠,正是源於此處。
由於金發女子是倚靠在雕塑上呈半躺狀,因此鮮血很容易便流過她的身軀,落在狩獵女神因側坐而延伸出的雙腿上。
在重力的作用下,其自阿爾忒彌斯的小腿處劃過一道殷紅的長痕,最後繞過其雪白的腳踝,緩緩地淌落在地麵。
而這名女子身著船上工作人員的製服,胸前名牌上龍飛鳳舞地刻著她的名字——
brangwen(布蘭文)
“你真的沒有看見那個報警的人嗎?”
鬆田陣平聲音嚴厲,還不自覺地用拳頭捶了一下桌麵。
隨著桌子的這一下震動,坐在鬆田陣平對麵的444號也隨之抖了抖身子,頗有些委屈地縮成鵪鶉,然後答道:“沒……沒有。”
他看向警官先生的眼神中還隱隱帶著控訴的意味,仿佛在說:
不可以恐嚇疑犯哦!小心疑犯舉報你。
雖然他心裡還真有點慫。
畢竟他也沒想到上次茨城縣事件中見過的拆彈警官居然轉到刑事科了,而且還攬過了審問他的職責。
這名npc的氣勢未免也太足了吧,199號平時就是在和氣場這麼強的npc當同事嗎?
不過總體來說,他的心態還是平穩而輕鬆的。
比起承受那名叫做“琴酒”的npc的殺氣,並被其緊追不放,坐在警視廳的審訊室裡都顯得是那樣閒適和美好。
回到這裡就像是回到了家一樣溫暖。
哦,大概要除掉某個服務態度不怎麼好的卷毛npc。
不過看在自己剛逃出生天的份上,大度的444號玩家決定原諒並包容對方。
前一天他與212號在絕境之中不抱希望的呼喚居然還真的叫來了正主。
不久之前被他們用轟牆一炮拯救出來的199號公主,如神兵天降一般,直接打破了封住他們去路的牆壁——用的還是和他們同款的便攜式迫/擊/炮。
雖然不排除對方也藏有報複心理在裡麵。
這一點從他們還沒被琴酒殺死,就險些被倒塌的牆磚壓成肉泥可以看出來。
看得出來,199號其實沒想和琴酒硬剛,要不然也不會打了一炮就跑。
寧願和他們一起被追成哈士奇,也沒準備拿著武器和“勢單力薄”的殺手正麵battle。
每個玩家都有自己的立場和玩耍習慣,所以212號和444號完全能理解199號這種放棄優勢跑路的行為。
倒不如說,對方願意現身來救他們就已經很不錯了。
但!是!
這位與他們處於對立立場的紅方陣營玩家能不能不要這麼自覺守序?
是的,他已經猜到報警是199號乾的好事了。
正是對方這一出逃在外、仍要收割業績的行為,讓他們好不容易逃出琴酒的魔爪,又迎上了警官們遞來的銀手鐲。
麵對著油鹽不進的觀野良,鬆田陣平也十分頭疼。
他不是沒有從目暮警官那裡聽說過對方的嘴硬程度,也知道對方和這回抓來的另一人都是越獄慣犯了。
但現在真的沒有時間讓他們慢慢磨了,所以他剛才才急躁了一些。
畢竟這兩人是現在最有可能讓他們找到誌園西村的線索。
頂頭上已經派人下來介入誌園西村失蹤這件事了。
按照那位被下派橫插一腳主事的笠原警官的態度來看,他們課裡的這名小新人很可能會被預先扣上懷疑不可信的帽子,朝黑)道組織臥底的方向調查。
就算他們這些朝夕相處的同事再怎麼表示信任誌園都沒有用。
因為他們是關係者,在調查之中本就需要遵循回避原則,連證詞也少了幾分力道。
何況六月一日顧問的失蹤在前,讓廳裡原本不少相信誌園西村的同事們都產生了動搖。
更不用說……前幾天那位笠原警官拿出了一張據說是他線人弄到的照片。
照片上的誌園西村正轉過一個拐角,戴著鴨舌帽鬼鬼祟祟,仿佛在時刻警戒著周圍。
看上去亂蹦亂跳的好得很,哪裡有一點兒被變態綁架傷害的意思?
而且對方看上去行動也並未受限。
活動自由的他不僅不沒有回警視廳,甚至還東躲西藏、避人耳目,這似乎坐實了在警視廳內部流傳著的陰謀論。
搜查一課的同事們既憤怒於流言、又無力反駁,同時也想抓住這位新人問個清楚——
他究竟在乾什麼?
六月顧問又在哪裡?他還安全嗎?
而昨日的一通報警電話成了他們抓住希望的救命稻草。
電話那頭的人舉報,某處正有攜帶熱武器的恐怖分子在肆無忌憚地開槍追殺無辜市民。
即便對麵的人用了變聲器,聽到錄音的鬆田陣平也能肯定,這種說話的習慣、腔調,以及一些小細節,毫無疑問地屬於那名失蹤的新人後輩。
眼見的柳暗花明,讓搜查一課的警官們振奮了起來。
雖然不知道誌園西村在搞些什麼、為何要隱藏身份及行蹤,但他能選擇冒著自身暴露的風險,向警方舉報這種犯罪行為,就說明對方絕非無可救藥的惡人。
至於剩下的,就等他們到現場後,直接詢問本人吧。
可惜的是,當他們趕到誌園西村所說的地點後,卻沒有發現掩蓋身份的報警人,也沒有發現對方所說的“驚心動魄的槍戰現場”,而隻發現了兩名越獄慣犯。
本準備見到後輩後先揍對方一拳的鬆田陣平撲了個空。
他冷著臉往前邁了幾步,走到疑似正驚魂未定的兩位熟麵孔跟前,惡狠狠地問道:“是你們嗎?‘攜帶熱武器追殺無辜市民的恐怖分子’?”
“不不不,絕對不是!”
212號和444號兩人飛速一致地擺手。
他們隻是“攜帶熱武器被恐怖分子追殺的無辜市民”罷了。
真正的“熱心市民報警人”199號此刻正坐在六月一日提供的一處安身之所內沉思。
他和六月顧問似乎走到了一條被堵死的路上。
準確來說,應該是他。
六月顧問隻是像一隻掛件一樣跟在自己身後,在陪任性的自己胡鬨罷了。
昨天,他依照自己的推斷,興致勃勃地帶著六月顧問去尋找他認定的“315號玩家的真身”——克希瓦瑟ver20
結果遠遠一瞟,便發現了對方頭頂上的npc介紹麵板以及“琴酒”兩個字。
糟糕!認錯人了!
遠遠就能感受到對方身上的殺氣,看來對方起碼是黑方關底小boss的程度。
自己一名小小的紅方陣營玩家還是循序漸進,慢慢練級,不要越級挑釁比較好。
好在似乎已經有人拉穩了關底小boss的仇恨,琴酒正在追殺對方的路上,自己隻要悄悄地帶著六月顧問溜走,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回頭要如何向六月顧問解釋,可以放在之後再思考。
就在他準備直接撤退時,收到了212號和444號在聊天頻道上不停的以及撕心裂肺的求援。
199號隻停頓了一秒,隨後冷酷地告知對方:“自己惹出來的事,自己解決。”
“警官先生現在正在低調逃亡中,沒辦法來逮捕你們,告辭。”
他無視了聊天頻道對麵的哭喊,抬頭擺出一個笑臉,對身後的六月一日說道:“我發現之前收到的信息有誤,我們還是回去重新製定一下計劃吧。”
這幾日在隱匿調查過程中,對他言聽計從、不聲不響的六月顧問卻沒有在第一時間回應他。
身上纏著繃帶、遮得嚴嚴實實的男人抬頭望向199號,皺著眉輕聲問道:“你是有什麼疑慮嗎?”
“什麼?”199號麵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你想要調查出綁架你我的幕後人,所以決定追尋真相。”
“又因為警視廳有要陷你於不義、給你扣上罪名的人,所以你決定隱匿行蹤、不與信任你的同事聯絡,獨自調查。”
“這些我都無異議,也因此願意跟著你踐行你的正義。”
六月一日把自己戴著的墨鏡拉下來了一些,199號終於從對方裡三層外三層的打扮中,對上了顧問先生那雙霧灰色的眼眸。
對方一改平日裡吊兒郎當的缺心眼樣子,望向他的眼神灼灼,銳利地似乎能戳破一切偽裝和言不由衷。
“但你現在卻在焦慮和猶豫。”
“為什麼?”
“我認為你應該是那種目標明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能承擔由此而帶來的後果的人。所以才放心地放任你行動。”
“可你現在卻有了疑慮。”
見到199號不說話,六月一日微微歎了口氣。
“如果真的開始懷疑起了自己的判斷的話,又或者內心裡被什麼所拘束住的話,不如回去吧。”
“有時候,後退一步,相信自己的同伴,把一切交給他們,也是一種選擇……”
畢竟看你一臉堅定地反向衝刺的樣子,縱使是我,良心也會有那麼一丁點兒可以忽略不計的疼痛啊!
這回險些直接與琴酒中門對狙,誰知道下回你還會搞出什麼新花樣來?
“不是!”
199號似乎意識到了六月顧問的言下之意,連忙否定道。
對方是想讓他放棄一個人辛苦的追蹤,回到警視廳,等待搜查一課同事們來還他清白。
但這絕對是六月顧問理解錯了自己的表情!
他自己才沒有懷疑自己的判斷呢!
隻是剛剛被212號和444號兩人的哀嚎擾亂了一下心神而已。
誰知六月一日顧問卻似乎認準了這隻是他在嘴硬,進一步安撫他道:“放心,在我們的眼中,你永遠、也必然是最合格的警官。”
199號卻仿佛被這句話劈了一下。
是啊,他終於明白自己剛才是因為什麼在猶豫了。
從什麼時候起,他聽見彆人的求救聲不會無動於衷了呢?
是自己的笨蛋前輩們拚著受傷也要保護人質安全的時候嗎?是目暮警官在訓誡他們尊重市民生命也要顧惜自身安危的時候嗎?是卷毛npc在火場中還想回頭拉住主動掙脫他手的自己的時候嗎?還是六月顧問縱容自己出格的行為、與自己一同對抗來自各方壓力的這段時間呢?
周邊的人在身體力行地教會他怎樣成為一名合格的警官;
周邊的人也一直信任著他能成為一名合格的警官。
就算這些人都隻是一些數據堆積而成的npc,但誰又能不動容呢?
所以他在聽見212號和444號的求援時才會腳步一頓。
原來警察手冊中的那枚櫻花早已深深地印刻在他的內心裡了!
199號清楚,自己大概是沉浸於遊戲太深了,但再深一些又何妨?
他可是玩家啊!想要以什麼樣的方式玩遊戲都是玩家的自由。
想到這裡,199號滿含熱淚、臉上帶著大徹大悟的表情,動情地握住了六月顧問的雙手。
“我明白了!多謝您點醒我!”
被突然攥住雙手的六月一日:……
不是,我點醒你什麼了?
所以你可以放棄反向衝刺,和我一起回警視廳了嗎?
而199號卻沒有注意到顧問臉上那複雜又夾雜著些許迷茫的表情,他此刻的內心中正燃燒著熊熊火焰。
無論212號和444號究竟是不是玩家,他們會不會真的死亡。在這個世界中,他們就是警察一定要保護的市民。
無論他們是否犯罪,宣誓過要尊重人權的自己也不能在對方求救時置之不理。
他可是警視廳的一員,打擊犯罪分子、拯救無辜市民,他義不容辭!
“我一定會成為您期望的好警官的!”
199號在六月一日的滿頭問號之中,徑直衝向了212號和444號求援的位置。
情況的危急也沒能讓199號喪失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