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緋紅?”
血雨紛飛,人影晃動,江霽瞳孔渙散,看什麼都是虛的,都是重影。
天幕之下,活物不在,皆為鬼魅。
直到她的輪廓出現在視野當中,似墨紙上泅開了一抹鮮紅,江霽本能抓住她。
“不,你是我師姐,江斂紅……”
江霽攀在緋紅的身上,手指幾乎抓破她肩頭的衣裳。他就像是從冰水裡撈出來的,渾身冷得厲害,臉色慘白如金紙,仿佛隔著一層皮囊透出的尖銳死氣,“師姐,你聽到了嗎,天道,天道——”
他嗓子眼發顫,凝澀得吐不出一個字眼。
“那隻是個夢。”
緋紅卻一反常態。
“師弟,是夢而已。”
她伸出手,撫上驚顫的琉璃瞳,“師弟,聽師姐的話,你睡一覺便好了。”
江霽如同一張被冰水浸爛的冷金紙,他軟癱在緋紅的懷裡,氣息比螟蛉還要微弱。
緋紅抱著他,神行千裡,回了天經宮的明夷殿。
她把人放回床上,又替他換下了一身濕透的血衣。
係統有點不忍:‘宿主,這樣做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人家修了三千年的道心,被你一手破了。’
即便男主再能乾計謀再多變,這種信仰崩潰,也會變成廢人的。
緋紅也很憂鬱:‘男主失去了的隻是他的大道,可我失去的是我的愛情啊,我這麼認真跟他談戀愛,他居然不解風情搞事業去了,真是太過分了!我隻能斷絕他搞事業的念頭,跟我認真談戀愛了。’
係統:‘……您是祖宗,您說得對。’
緋紅坐在床邊,低頭俯視著玉床的年輕男人。
江霽嘴唇染著幾分血跡,偏著頭沉睡著,凍玉的臉頰壓著她的一角裙裾,身軀微微蜷縮著,跟頭病弱的貓崽似的,窩在她的腰後。緋紅伸手,攏起他的一綹發,彆回耳際,她自言自語,“早這麼乖就好了。”
緋紅安置好了江霽,出門收拾殘局了。
她吞噬了上百位的黃泉夢鬼,針對昆山玉君的弱點,為他量身打造做了一場夢境騙局。
實際上,入局的不止他一個。
凡是進了屍侯府的,太上墟、天恩寺甚至是千金坊的醫者們,都是她夢境棋子。
有人鮮衣怒馬,也有人正花前月下。
緋紅的眼眸跳動一簇幽光。
“……嗯?”
她看向一個特殊的夢境。
那是樓撼星的。
世家樓氏銷聲匿跡之後,他也改頭換麵,混在了其他宗門當中,途中一件寶物現世,名為聚螢書,據說有回到過去的驚世能耐,樓撼星趁著眾人爭奪之際,施展了一手天花繚亂,將聚螢書拿到手裡。卻不料他剛一碰到,萬千螢蟲飛舞,樓撼星眼睛被刺得流淚。
再一睜眼,螢蟲消失不見,他頭頂懸上一顆璨亮的豔陽。
“師兄?”
少女一雙盈盈春水眼,身上仿佛氤氳著無儘霧氣。
樓撼星怔怔看她。
這是藍緋紅?
不,藍緋紅怎麼會在這裡,還在他的麵前?
她還喊他……師兄?
這個久遠的稱呼讓樓撼星記憶恍惚。
日頭漸漸高了,也驅散了少女身旁的霧氣,朦朧的身形輪廓逐漸清晰,樓撼星甚至能看到她耳後的一兩顆小痣,微微側著頸的時候,有著一種說不出的風流美感。紅歸山兩日兩夜的荒唐又一次浮現在樓撼星麵前,他被翻弄得狠了,雙眼發虛,隻能勉強盯著她耳後頸側的小痣看。
它們被濕發點綴,旖旎得難以描述。
樓撼星捏緊了指骨。
不可,不能再被她迷惑了。
他這麼想著,心頭又生出了細弱的情芽。
聚螢書能回到從前,他這是被帶回到了一切都沒發生的時候嗎?
如果重來……會不會不一樣?
少女湊過來瞧他,神態關心,“師兄,你怎麼了?可是不舒服?”她咬著唇,又小聲地說,“是不是我問的問題讓師兄為難了?”
樓撼星下意識跟了一句,“什麼問題?”
少女不好意思低頭,“我初來乍到,也不知昆侖山有什麼仙境,比較適合,嗯,跟人談天說地的。”
什麼談天說地,分明是約見心上人。
樓撼星想起來了。
有一次藍緋紅約他見麵,他興衝衝去了,沒想到她打聽的是昆侖山的美景仙境,樓撼星隻當是她想要與姐妹一起遊玩,就痛快給出了地點,什麼寒沙縈水,什麼紅蓬烏鵲,什麼石火風燈,他所知道的,都掏心掏肺說給她聽了。
可最後呢?
她跟大師兄師雪絳一齊去了。
她的心上人不是他。
明明事情過去那麼久了,樓撼星突然重溫一遍,還是覺得很生氣,口吻也衝了起來,“什麼談天說地,分明是談情說愛!”
少女被他嚇了一跳。
“什、什麼?”
樓撼星冷笑道,“你中意雲師兄,不是麼?”
少女慌亂無措,“我、我沒有。”
樓撼星轉身就走,“那我告訴雲師兄,你不喜歡他。”
“——師兄!”
她驚得跳了起來,慌忙抓住他的手,連連哀求道,“師兄,不要!”
她又牽他了。
樓撼星胸口湧出一股熱流,表麵卻還強忍著情緒。
少年仙君又轉過頭,眯著眼瞧她,“那你就是喜歡我雲師兄了。”
少女進退不得,隻得垂首,“……還望師兄保密。”
“保密?我跟你非親非故,為什麼要跟你保密?”樓撼星抓著她的手,掌心出了汗,靈府君主也動蕩不安,偏偏嘴還硬著,“沒有點好處,你就想收買我了?你以為我樓家是開善堂的嗎?”
她怯怯地問,“那,那我要如何?”
——我要你屬於我!
樓撼星差點脫口而出,但他忍住了。
回到過去,樓撼星第一件事就是好好“奴役”了一番可惡的藍緋紅。
他借著保密的由頭,支使她乾各種的活兒。
小件一點的,比如泡茶,做點心,摘一些其他山崖的花草裝飾他屋子,大件一點的,就耗費多點心意,樓撼星的道袍和大氅就是讓她一針一線縫出來的,捉弄到了最後,樓撼星甚至讓她給自己縫製褻褲。
她氣得臉頰羞紅,將布料扔他臉上。
“我不要!這、這你自己去弄,彆找我!”
“你道袍給我做了,縫幾條薄褲很難嗎?”
樓撼星隨手搭在一旁,反捏住一塊流雲酥,遞到她嘴邊,“嘗嘗這個,我從小頌山帶下來的,清霞元君的小廚做得是真不賴,改天帶你上去,咱們吃熱的,那更好吃。”
“我不吃!”
“不吃你就給我做褲子。”
少女被他欺負得無力反抗,嗚咽著吃了糕點。
啪嗒。
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珍珠,顆顆滾落。
樓撼星這才慌了神,手足無措,“你,你怎麼了?好了,我逗逗你,不做便不做,你莫哭了。”
豈料她越哭越厲害。
樓撼星拖出了自己的一座撼星樓,小小的,放在她的掌心。
“……乾什麼!”
她還有點凶。
“我惹你生氣了,你用這個塔樓壓我。”樓撼星認真地說,“可以把我壓成一灘肉泥,給你做翡翠肉丸子吃,那樣你就消氣了。”
她又哭又笑,“什麼呀,我才不要吃這些奇怪的東西。”
樓撼星見她神色緩和,這才捏起袖子,給她擦淚。
少女的雙頰被淚水洗過,眼珠澄澄的,嘴唇也是殷紅透亮。這麼一個正值青春年少的姑娘,卻因為他們的一己之私,憔悴得眼窩深陷,暮氣沉沉。樓撼星有些不敢看她,低聲地說,“彆喜歡雲遮月。”
頓了頓,他又說,“也彆喜愛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
少女臉色陡然煞白。
她的聲音低不可聞,“歡喜你……也不行嗎。”
樓撼星冷不防聽見這話,他一個吃驚,摔在她的裙邊,把人姑娘壓腰的玉佩都給拽了下來,腰封鬆了兩指。
“你……你!”
她提著腰封,氣惱極了,踹他一腳,“混蛋!登徒子!”
而樓撼星卻傻傻地倒在地上,“喜歡我……怎麼會喜歡我呢?”
他竟是情難自抑,雙眼通紅。
在夢境之外,緋紅手指提著數根紅線。
當她隨意扯動,改變夢境軌跡,便有人為她哭,為她笑,為她徹夜難眠。
緋紅遊刃有餘,對係統說,‘這黃泉一夢珠當真是個好東西,要不我偷回來,咱們一起賣到黑市發財?’
係統:‘……你薅天道的源夠多了,這點東西還是給它留著看家吧。’
緋紅想了想,有道理。
偷家偷得太徹底也不好,得留一些紀念品,免得天道惱羞成怒追殺她。
緋紅:‘統,千帆過儘,我發現最愛的還是你這個賢妻良母。’
係統驚恐:‘???’
大可不必!!!
而樓撼星的美夢還在繼續,他眼見少女要走,立刻拽住她的裙擺,她都急得漲紅了臉,又是一腳踩下,這下正中臉麵。
兩人都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