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山玉君來了。
白晝之下,水邊樓籠罩著一層若隱若現的桃花煙霧,以致於水邊人影也變得模模糊糊。
“父親!”
女兒們的表情又緊張又害怕。
在她們很小的時候,個個都是混世小魔王,昆山玉君當爹又當娘,沒少為她們收拾爛攤子,因此他一看這幾朵金花的驚惶神色,就知道她們又闖禍了。他容色平靜,“不是說你娘親病了嗎?這又是怎麼回事?”
眾姐妹一致看向紅八。
紅八:“……”
真沒義氣。
好像先前吵吵嚷嚷要十個八個弟弟妹妹的不是她們似的。
紅八吞吞吐吐地說,“就是,我們,在樓裡放了點鴛鴦散。”
昆山玉君眉頭都沒動。
“……哦?”
眾女麵麵相覷。
這個語氣是什麼意思?
自從娘親回來之後,父親也不再整日閉關,博弈,彈琴,焚香,賞雪,品茗,摘梅,雅趣至極,跟一個隱居公子沒什麼區彆,她們漸漸也體會到世人稱呼父親為“太上之玉”的含義。
她們小時候對父親是又敬又畏又心疼,他既承擔了娘親生育她們的無私天性,又肩負了父親的責任,教她們吃飯,穿衣,說話,修行。
然而九朵金花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心理陰影。
父親找不到娘親,在她們七八歲那年,第一次發瘋,撕碎了無數張娘親的畫像,紛紛揚揚白了一片,把她們嚇得不輕。
後來父親就開始閉關了。
時間一次比一次長,最後甚至到了無法辨人的地步。
直到轉世的娘親回來。
父親比她們想象中要更快清醒。
看著父親這張冷靜深邃的麵孔,姐妹們心裡頭都有些發毛——她們很難猜透昆山玉君此時的想法,仿佛那些脆弱和軟肋統統消失。
現在,在她們麵前的,是一位三千歲的老祖,他的經曆、手段、心思、行事意圖,她們無從得知。
陌生又割裂。
紅八硬著頭皮說,“娘親在裡麵……師伯也在裡邊!”
江遮也在裡邊?
在灑滿鴛鴦散的水邊樓?
昆山玉君眯起眼睛,“這就是,你們要送給為父的大禮?不滿意為父,想直接換一個後爹?”
紅八冷汗涔涔,噗通一下跪倒,“不是的,父親,這是意外!這鴛鴦散是給您和娘親準備的!”
“你覺得——”
昆山玉君淡淡拿出一句。
“我跟你娘雲雨巫山,需要借助這些催情之物?你是看不起為父,還是看不起你娘?”
眾女臉上都火辣辣的。
昆山玉君揚起袖袍,萬丈狂瀾驟起,水邊樓當即被劈成兩半。
緋紅跟江遮都做了下湯的餃子,齊齊落入水中。
她們屏息凝神,隻敢偷偷看上一眼。
她們的娘親騎在師伯的腰上,姿勢很是親密。
完了完了。
“嘩啦——”
江遮撈起一片濕淋淋的窗紗,把自己整張臉裹得密不透風,隻能隱約看見嘴唇的一抹朱紅。他趁機推開了緋紅,腳尖一點,就要飛走。但緋紅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又是撕啦一聲,袖子破碎,她改成了抱住他的腰。
“不許走!你還沒給我!”
女兒們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真的完了。
江遮又想推開緋紅,而這一次他回了頭,見她從水裡濕漉漉鑽出來,那紅衣裡的燈色花鳥紋路清晰透了出來,而鎖骨、頸肩、手臂、腰肢,哪一處都是豔光濃浸,仿佛輕輕一推,手掌就會沾上這一抹相思血。
醫家聖君頓時與她僵持在原地。
這一幕落到昆山玉君的眼裡,卻是不怎麼美妙的。
愛意充沛,嫉妒也如影隨形。
他掌風一送,緋紅被他刮到跟前,昆山玉君把人鉗住,眼中一絲笑意也無,“你要他給什麼?他又給你什麼?”
很燙。
他皺起眉,她的身體燙得灼熱,連呼吸也帶著一股熱霧,她嗓子像是渴了千年,發出的聲音嘶啞又含糊,“……血!我要!”
昆山玉君略微一想。
鴛鴦散的確能最大程度催化修士的欲望,但她的欲望卻是執念,能救活妄機宜的心頭血。
不是要人就好。
昆山玉君剛這麼一想,又記起她跟妄機宜的羈絆,眼鋒逐漸淩厲冷硬。若非是讓她體會什麼叫心若死灰,然後重新回心轉意,他不會留妄機宜到至今。雖然事情是按照他想好的方向發展,但他漸漸難以容忍她對另一個男人的過度關心。
他抱起她,要回天經宮。
“……不……師父!師父!”
她忽然哭鬨起來。
昆山玉君一個揮袖,又一具身體飛了出來,她才收了聲,眼也不眨看著。
他正要離開,忽然想到了什麼,偏頭看向女兒們。
“為父知道,你們覺得你娘現在很弱,可以任你們擺弄,是嗎?”昆山玉君慢條斯理地說,“你們肯定在想,她現在才十七歲,隻有一具不堪用的情身,要不是放出天子一字令,那道法也比不過你們,你們是不是這樣想的?”
金花們低下頭。
昆山玉君一一掃過她們,“你們長大了,修行也有了成效,可彆忘了,你們這具身體,以及這具身體的天賦,都是從為夫跟你們娘親那裡繼承過來的,我們一手造出最罕見的仙、鬼、魔之胎,你們有什麼可驕傲的?”
“當年你娘親勢盛之時,已能逆轉心法,叛出第一道門,王朝說滅就滅,天劫說渡就渡,十洲三島都不敢觸她黴頭!”
“不然你們以為,為什麼為父會屈從她,鐘情她,甚至剖腹取出你們這九個混世魔王?難道是我江霽天生慈愛,愛生孩子?”
他的語氣平穩,甚至有一些殘忍。
“你們若不是你我的種,早就死在胎中了,哪裡還能見得今日這般風光。”
“你們看輕你娘,就等於看輕當年為父為什麼不堅持太上忘情,而選擇把你們生下來,更看輕當年你娘為什麼不牽連我們父女,選擇獨自對抗天罰。你們如今的安穩,肆意,是她用十七年的遺忘換回來的。”
他可以擺弄她,看她驚惶、崩潰、絕望又不得不依附他,但絕不容許有任何人來輕慢她。
哪怕是他們的孩子。
女兒們臉色慘白,已經有的哭了起來。
“父親……我們錯了……”
昆山玉君聲色淡薄,“這筆賬,你們先記著,等為父跟你們娘親大婚之後,我自會處置你們,現在,回天經宮反省。”
“……是!”
她們不敢抗命,迅速離開了水邊樓。
昆山玉君帶著緋紅回了明夷殿,並將妄機宜的身體安置在了另一處宮殿。
她急躁起來,卻掙脫不掉昆山玉君的禁錮。
他有些散漫撥弄她的發梢,摸她耳後的那一塊敏感肌膚,“跑什麼?不解情毒了?”
她忽然不動了。
“師父。”
她還主動湊上前,摟住他的脖子,那混亂、鮮紅的眸子裡映出他的臉,但喊的卻是另外一個人。她爬到他身上,吻他的額頭、鼻梁、臉頰,像是朝聖一樣虔誠,“師父,彆擔心,我已經要到心頭血了,我會救你,一定會救你……”
江霽的薄唇凝成一線。
這算什麼?
把他當成了那個老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