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見那道身影連站都站不穩,他渾身是血,像狗一樣,匍匐在地上,那一頭烏黑如緞子的長發,淩亂不堪地遮蔽麵目。衣衫早就被鞭得爛了,隨著他的爬行,露出後背的斑斑血骨。
緋紅站在城樓上,眯起了眼。
“宗政緋紅,你我同床共枕一場,你今日登基,我沒什麼好送的,就送你一條斷骨的家狗吧。”
魏殊恩語氣清淡,而傳令官聲音宏亮,回蕩在天地之間,讓人聽得清清楚楚。
“哦,對了,既然是家狗,再披一層外皮,欺騙世人,就很不妥了。”他笑意不達眼底,“我要扒了這家狗的皮,蜃樓王,你不會介意罷?”他要將她做的,千倍萬倍,都償還給她,而現在不過是一個開始。
站在他身邊的中年男人,天庭飽滿,麵相極貴,當即沉厚笑道,“不過是一介叛徒,臟了的兵器,魏帝隨意處置便是。”
“你們,去把他的麵皮扒了。”
“是!”
七公主攙扶著太後,小聲地說,“母後,場麵血腥,咱們還是避一避罷?”
太後麵色冷漠,“避什麼避?他們罪有應得,本宮看他們怎麼死!”
“撕啦——”
白都軍主被魏軍架起了頭骨,他們潑了一層鮮紅的藥水,沿著下頜的輪廓,粗暴撕開一張薄如蟬翼的麵皮,而在極度黏連的瞬間,他們也沒有猶豫,快速扯下了數塊皮肉。於是,那一張秀雋出塵的臉龐血漓漓地暴露出來。
俘虜無力支撐,軟軟垂下頭頸。
“……是公子!”
有人低低驚呼。
國師跟在緋紅身邊時日尚淺,並不知道這個稱呼對天子來說,意味著什麼。
“完了。”
而女官打扮的房日兔背脊發寒。
心月狐曾經可是暴君心頭上那一塊最柔軟的肉,魏帝如此折辱他,豈不是在折辱暴君?
緋紅神色平靜,也讓傳令官回應。
“那就多謝魏帝的心意了。”
箭樓離正樓很遠,魏殊恩看不清緋紅的神色,但她動也不動,想必對這條狗沒什麼憐惜了。魏殊恩挑唇一笑,還當她是什麼深情胚子,現今看來也不過如此,他又道,“慢著,寡人又反悔了,這狗的骨頭還算有幾分重量,怎麼嚴刑拷打他,也不肯吐露一絲一毫。”
他眉眼驟然淩厲,“要想贖他,拿傳國玉璽來換!”
魏殊恩隻是想逼一逼緋紅,壓一壓她的威勢,根本不指望她會答應這個荒唐的要求。
這女人對權柄著了魔,又怎麼會因為一個男人而放棄她的皇位?
“好。”
出乎意料的,她答應了。
“你要玉璽,我要人。”
魏元朔猛地抬頭。
緋紅偏頭對國師說,“開城門,我親自送玉璽過去,你守好這裡,魏軍若有異動,立即發兵!”
國師張了張嘴,又明白聖人的命令不可違抗,便不再勸阻。
城門開了窄窄的縫隙,緋紅從中走了出來。
麵前是千軍萬馬,萬箭齊發。
天子捧著王朝玉璽,一襲黑帛朝服,佩玉響動,義無反顧走向她的公子。
小王爺忽然有些喘不過氣,他伸手抓著自己的衣襟,疼得微微彎下了腰。
謝柏翹被人撕毀偽裝,麵皮陣陣刺疼,額頭的汗水順著臉頰,滴進了頸子裡。他喘息著,似一條脫水的泥魚,伏在地上難以動彈。情敵下手狠辣,他的雙腿被卸了骨,疼痛劇烈,一絲力氣也使不上。
真是生不如死啊。
他這麼想著。
然而抬頭一看,他的天子,正衣袂當風,朝他走來。
她又曬黑了些,不過女孩子挺拔有力,也是另一番美豔風情。謝柏翹嘴角不自覺流露出一抹笑意,這身黑帛朝服,還是他選的呢,果真是又周正又淩厲,如同繡著山龍藻火的刀鞘一樣,先藏了鋒,再俯瞰天下。
可是,她現在應該穿著這身黑帛朝服,在太廟祭拜,在社稷壇登基,而不是捧著玉璽,來贖他這一條可有可無的家狗。
“聖人,您該回去了。”
謝柏翹咳出一道血,麵色卻很溫和,“當以江山社稷為重,我死不足惜。”
但她腳步不停。
謝柏翹微微皺眉,不行,太近了,要進入到射程範圍了。
“聖人!”
他又拔高了聲音,試圖混淆身份,製止她,“這一層麵皮也是他們事先粘上來的,我並非謝柏翹——”
她不答,越走越急,裙擺蕩出了漣漪。
謝柏翹嗬斥,“宗政緋紅,你站住,不許再往前了,你,咳咳咳!”
他又噴出一口血,連抬頸的力氣都沒有了。
謝柏翹掐了自己穴位一把,勉強清醒過來,他回頭看了一眼箭樓,不能再讓她靠近了,否則射成一個小紅刺蝟。謝柏翹支起肩胛骨,雙臂撐在地上,利用技巧拖起了自己的身體,為她爭取一段距離。而在城樓之上,魏殊恩看到這一幕,神色更冷。
緋紅距離謝柏翹僅有三米,但他們中間隔了一列禁軍。
“玉璽帶來了,放人。”
禁軍頭領剛要接過,上頭傳來聲音。
“寡人又反悔了。”
魏殊恩心頭惡欲滔天,爬滿了猙獰的傷痕。
他讓傳令官更改他的旨意。
“寡人不僅要玉璽,還要天子一跪!”魏帝當著千軍萬馬、諸國王侯的麵,讓新天子威嚴掃地,“跪著,奉上玉璽!”
他倒是要看看,她還能為這條狗做到什麼份上!
緋紅揚頸,“你們陛下這麼過分的嗎?”
禁軍不敢議論君王的癖好。
“罷了,不過是一跪。”
話音未落,一名禁軍的腰刀被人抽了出來,對方又噗嗤一聲,跌落在地,額頭開了一個豁口,鮮血直流。謝柏翹的姿態不可謂不狼狽,他半跪著,腿骨扭曲折疊,上半身也是歪的,狹長的刀身盛著雪光,橫在頸邊。
他笑容猶在,卻多了一分鋒利,“紅兒,昔日你從心哥這裡,學了不少兵法謀略。”
“今日心哥教你最後一件事——”
“天子骨,世間第一王道,不跪鬼神不跪人!”
他是看著她,如何步步為營,走上那通天之道的,他怎麼能因為自己這一具殘軀,讓她受儘天下嘲笑呢?她可以來贖他,卻不能跪!
唯獨不能在天下眾生前下跪!
天子之道,威勢最重,她可以為了社稷而跪,卻不能為了兒女私情,折了腰骨!
謝柏翹沒有猶豫,他反手一抬,抽刀自刎,鮮血染紅白衣囚服。她的最後一步,最後一城,不能敗在他的手上!
長命鎖斷裂開來,碎在頸邊。
緋紅的眉骨被濺到了。
她有些愣,抬手摸了摸那突出的眉骨,熱的,真的。
緋紅並不是很在意跪不跪的問題,她甚至還感謝魏殊恩,給了她拖延時間的理由。反正她這一跪,男主敢受,日後被她折磨也是理所應當的。但她沒想到,謝柏翹會乾脆利落抽刀自絕,隻為讓她不落下這屈辱一跪。
男配[謝柏翹]愛意值:???(無法測量)
眉骨的血落了下來,緋紅模糊聽見一兩聲尖叫。
待她再回神,身邊已無站立的人。
原來她一個走神,將身邊的禁軍都屠完了。
雙方城樓陷入了寂靜,如同在看一個絕世妖物。
“滴答……”
腰刀之下,開出一朵紅蓮。
緋紅視線轉開,壓著刀尖,抱起了一具清瘦孱弱的身體,他脖間開滿了烈日繁花,晃得她雙眼發暈,她第一次,沒有任何溫情,冷冷看著他,天子說,“謝柏翹,你當知道,我不愛你,我從頭到尾,都把你當成兵器利用你,事實證明,你的確好用。”
謝柏翹眉梢微動,“我這一生,都是蜃樓君王的兵器,最後一次,倒是有些晚節不保,投了敵,咳咳……”
“所以你死了,我也不會傷心。”
病公子微微揚起唇角,被鮮血澆灌得豔麗,他的桃花眼暈得很溫柔,嗯了一聲。
“那很好,你當活得痛快。”
他的意中人,當是痛痛快快,快快活活,做人間第一。
謝柏翹氣若遊絲,他手指活動,試圖勾起旁邊破碎的長命鎖。
她先一步提了起來,扔的很遠。
謝柏翹愣了一下,卻無奈笑了,是真生氣了,連最後一點念想都不給他留下。
男配[謝柏翹]恨意值:0%。
她的雙眸如同萬丈深淵,纏著惡莖,“謝柏翹,你愛我什麼?”
謝柏翹心想,你這不是為難你翹哥麼?都要死了還要費儘心思答題。
他輕顫抬起指尖,將她眉骨的血跡擦去。
“愛你,野心赫赫,洪水,洪水,滔天……”
因此,為我天命逆天命,唯願天子朝萬世。
謝柏翹往她懷裡靠了靠,眼睫閉上,低聲低喃,“有點,冷了,是不是,風起了……”
下次,下次風起了,要同她放一次紙鳶,他的龜將軍做好了,又大又結實,一定能飛得很好,很高,俯瞰她的三千裡江山燈火。
再然後,我與卿卿萬斯年。
嗯,很好。,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