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極殿,九十九重天宮所在,雲霧繚繞,靈氣磅礴,仙鶴長唳,乃天界地位最高的存在。
殿主掌管二十八星宿,統領六界氣運,承接天地,受**九州供拜叩奉,名曰攬宿上神。
“這麼說,攬宿上神很厲害了?”掃地的小童壓低聲音,跟身邊的仙姝搭話。他是新近升入天庭的,在最底層,對住在上麵的神仙一個都不甚了解。
仙姝是從十八重天下來辦事的,見這小童生得伶俐好看,才會停留一二。聽到他的話,仙姝掩唇一笑,嬌俏動人,如雲霞般色彩穠麗的衣裙流光泛濫。
“豈止是厲害,九十九重天內,雖上神之數共計二十餘名,卻隻這一位,乃真正上古大神。”
遠古之時的神明為上古大神,而在這其中,還有一位十分特殊的存在。
祂乃天地初生,受其庇佑,孕育而成的神,生來便擁有毀天滅地的能力。因是自然蘊養,有創世之能。
後心係天下,感悟蒼生,投身輪回。以此,才有了如今的攬宿上神。
攬宿上神雖無過往記憶,卻生而承接天命,知道自己曾經是何身份。便連這九十九重天,也都是自他誕生那一日才出現。
如今的這些仙家,不過都是對方的後輩。其餘的上神,也隻是上古大神的後裔,並不像攬宿上神一般,乃仙體托生。
“那上神是不是很有威嚴?”這樣的上神,氣勢肯定十分強大,小童其實想問對方看起來是不是會很嚴厲,但話到嘴邊,又轉了轉。
“自然,不過上神也是最溫和不過了。”
“你來得可趕巧,再過幾日,就是**九州的仙君們敬拜攬宿上神的時候,屆時天宮熱鬨非凡,連你們這些小童也可得獎賞。”
仙姝就是為這事下來的,她又是一笑,瑩白的臉頰都被衣裙映得霞彩爛漫。
這時,隻聽前方傳來了另一位仙姝溫柔的聲音“儀令,莫要再耽擱了。”
那名叫儀令的仙姝便朝著小童點了點頭,不再停步,身姿輕盈地飛升而起,衣袂飄飄,同前方幾名仙姝彙合了。
仙姝走後,小童望著天際久久不能回過神。本以為飛升上界,自此便是前途坦闊,誰知不過是剛剛開始。
就連十八重天的仙姝都是如此光彩非凡,那居於九十九重天的仙人,又該是何種風華?
“欸,任白,你在這裡發什麼呆呢?”
“沒什麼。”小童憨然一笑,繼續專心掃自己的地。
九十九重天,絳河星子流動,仙極殿仙氣縹緲,輝煌華貴。
攬宿上神倚於宮座,以手支頤,他額前一抹金色繁複印記,烏黑長發迤邐在地,如流雲般散動,臉龐充滿神性,頹麗疏冷。竟生生將仙極殿大半氣勢奪去,耀眼奪目,強大美麗。
便是看上一眼,都能感覺到巨大的壓迫。
殿外仙姝、仙童各司其職,各個臉上都帶著喜氣,衣裾顏色俱是爛漫穠麗。
上神身側常侍候的元霄仙君指揮著各仙,有條不紊。忽而,他感覺到一股恐怖的氣息,隻泄出了一息,便即刻收了回去。
仙極殿內,微闔的雙眼忽而睜開。男人眼眸無悲無喜,溫和之態下,俱是割骨冽意。
“雪綏之域。”薄唇輕吐,額心金光流轉,眼前便浮現了雪綏之域的景象,下一刻,身影就消失在了九十九重天。
攬宿上神乃天地孕育而成,可這世上卻有一物同他息息相連。
當日投身輪回時,祂不慎遺落了一口氣,卻不想那口氣經由造化,竟落在了一顆紅豆身上,被對方吃了下去。
三百年前。
靈植一族發生災禍,長老柳鬆音便帶著同族搬去了須彌穀,途經雪綏之域。
雪綏之域不在六界內,卻是去向須彌穀的必經之地,常年冰雪覆蓋,朔風凜凜,其中無任何生物能夠存活。
他沒發現,自己匆忙飛行之時,有一顆圓滾滾的紅豆順著他的袖子掉了下來,最後落在了白雪當中,不久就又被一層新的雪覆蓋住了。
茫茫雪域,一顆紅豆是那樣渺小。
而柳鬆音意識到這件事時,也已經是他處理完定居瑣事的第三天了。就算是天庭仙植,落在雪綏之域一刻鐘,也是必死無疑,更何況是一顆尚未化形,剛出生沒多久的小紅豆。
全族上下都默認那顆紅豆沒有生機了,不過柳鬆音還是抱有希望,也許對方並不是遺落在雪綏之域呢?
可惜他足足找了兩百年,也沒有找到,最後終於無奈放棄了。
柳鬆音並不知道,那顆紅豆掉落的時間,恰好是上古神明輪回之際。
他在經過雪綏之域時,無意中溢散的一口氣附著在了已經凍得可憐的小紅豆身上。
紅豆尚未有意識,懵懂一團,隻感覺到自己從一個萬分溫暖的地方,突然掉到了一個冰得他渾身難受的地方。
刺骨的寒風和凜冽的冰雪折磨著他,讓他表麵的紅豆皮都開始枯萎發皺,由晶瑩的深紅色,變成了黯淡昏黃的顏色。
就在紅豆覺得自己要死了時,一口溫熱的氣飄落了過來,將他籠罩其中。
小紅豆頓時舒服得發出了一道嚶嚶的聲音,不留神竟將那口氣全部吞了進去。風雪交加當中,他還看到了一抹模糊非常的身影,自雪綏之域而過。
那身影經過得太快了,紅豆沒看清對方的長相,但是他記下了對方的氣息。
是他救了他。
紅豆在雪堆裡試圖發出聲音叫住對方,可他本就是才剛出生,又經受風雪摧殘,正是虛弱的時候。
他以為自己發出了聲音,實際上根本就沒有任何聲響出現。
蒼茫的雪域之中,隻有雪落下的簌簌聲。
這樣一落,就是三百年。
神明變為攬宿上神以後,對此有所感應,隱約知道自己尚有一樁因果存於世間。
不過他能通曉世間萬物,卻不能直接算出跟自己有關的事情。
而在這日,無意夢寐的時候,竟叫他得知了前因後果。攬宿上神看到了雪域當中,那顆紅豆的所在之地。
但真正令他睜開眼睛的,是兩個信息。一是那顆紅豆在雪綏之域三百年,縱使有他的那口氣庇護,也已經快到強弩之末。二……那顆紅豆與他之間,有著命定情緣。
攬宿由天地孕育,從來便是順應天命而為。
當初他投身輪回,是因為感應到了自己需要這樣做,現在得知那顆紅豆跟自己的關係,他也並無排斥。
由九十九重天到雪綏之域,不過轉瞬之間。
對於尋常人或者仙來說刺骨寒冷的惡劣環境,卻並不能影響攬宿。他如入尋常境地,腳步甚至沒有在雪地上留下半分痕跡,徑直地走向了那顆紅豆。
隻是在看到對方的時候,攬宿眼眸微動——
冰雪當中,紅豆已化為人形。渾身赤|裸的少年蜷縮成了一團,似集成了天地的靈氣,烏發濃黑,眉眼穠麗,白皙的皮膚幾乎與周遭的雪景融成一體。
便是攬宿,也不得不承認他生得極好。
這就是……他命定的情緣?
見到紅豆的模樣,攬宿心中升起了一股奇異的感覺。他揮袖拂開了對方身上的積雪,因那口氣護著小紅豆的心脈,以至於對方三百年還能安然無恙,落在他身上的雪也不能積得很深。
而後,攬宿又施予了部分仙力在對方身上,保住了紅豆的性命。
風雪逐日厲害,早在一百年前就需要靠陷入沉睡留讚精力的紅豆忽然感覺到了一股久違了的溫暖,像太陽——雪綏之域的太陽也是從來都無半分溫度的,但小紅豆還記得自己在母胎時感受過的溫度。
好像有什麼力量在不斷地湧進他的身體,讓他沉沉發倦的精神也得到了新鮮的力量。
以及,他還感覺到了一股無比熟悉的氣息。
是他!漂亮的少年立刻就從攬宿給自己的仙力中認出了對方的身份,他睜開了眼睛。
攬宿見狀,將對方由冰雪當中托起。說話之間,皆落下天地規則與神力。
“你可願跟我回去?”
紅豆於這雪綏之域待了三百年,早已寒氣入體,即使醒來,身體也很虛弱。加上他並非自然長大,且內中還含有攬宿的上古之氣,必得由對方來親自梳理醫治。
對於攬宿上神來說,既是命定情緣,將對方帶在身邊照養著便是。九十九重天宮,萬頃絳河,難道還沒有一顆紅豆的容身之地嗎?
再者,他是他的情緣,他應他而生。理應,他需愛他護他。
誰知他話音剛落,赤|裸的少年人就直接抱住了他。無知無識的紅豆並不為自己毫無遮掩而羞恥,他眼神懵懂,隻在攬宿說話時,心中歡喜,自然而然就想抱住對方。
三百年對於一顆不諳世事的紅豆來說,已經足夠他遺忘很多事情了。他不記得柳鬆音,不記得自己家住何方,隻記得攬宿。甚至於,他將自己當成了是攬宿不小心遺落在雪綏之域的。
因此剛睜開眼睛,小紅豆就對攬宿上神表現出了莫大的親近。
原本,他就是由對方那口氣滋養而成,會對攬宿依賴也是理所當然。
雪綏之域常年無任何生物,紅豆即便化為人形,也不通禮數。
他更不懂張口說話,隻能發出一些最原始的音節。
像動物的唳鳴,又像是在衝著攬宿撒嬌。還自然地貼了過去,歡歡喜喜地蹭了一下攬宿的臉頰。
可惜本體太過孱弱,才站了不過須臾,懨懨地就沒了力氣。
紅豆的表現並不讓攬宿意外,他亦未曾推開對方。見狀,將其抱在了懷裡,攏於寬大的袖擺當中,令其不再受到風雪侵擾。
而後絳紅色的流雲長袍覆罩而下,包裹住少年纖細的身姿,映得眉眼愈發美麗,連過分蒼白的臉上,也出現了一抹姝靡。
“如此,你便隨我一同回去。”
話音落下,蒼茫雪域之中,再不見任何人影。
小紅豆並不知曉攬宿為什麼會給自己罩上一件東西,他看看攬宿,又低頭看看自己,不一樣的,又好像一樣的,忽而一團喜氣地撲著又蹭了一下攬宿。過後想了想,改用單手抱著攬宿,另一隻手則去好奇地拽了拽衣服。
衣擺之上裝飾的翠玉珠子隨著他的扯動嗒嗒作響,在雪綏之域的三百年中,紅豆也並未聽過除風雪之外的聲音,這一下竟將他嚇著了,連忙鬆了手,將腦袋也埋進了攬宿的懷裡,身體全是縮著的。
過半晌,又睜著雙黑溜溜的眼睛,偷偷看向發出聲音的地方,卻仍是不敢觸碰。
紅豆不過是一百年前才化形,尚未受過世俗教導,年紀小,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還是好奇心占據了上風,等沒有聲音了,手又扯了扯小珠子,依舊是被嚇到了。
他就像是一團炸毛的小鳥雀,輕輕拉了拉攬宿墨色的長發,而後指向衣擺,委屈巴巴地跟對方告狀。
嚇。
紅豆咿咿呀呀的,攬宿卻明白了他的意思,垂眸同樣望了一眼晶瑩剔透的小碎珠,使其很快平靜下來,不再墜動。
“無事,它們並不會傷害你。”
紅豆聽不懂,將側臉靠在攬宿的肩膀上,稍微仰頭,漆黑的眼中裝滿了舒服。
雪綏之域的三百年,他都是浸泡在對方的氣息中。因此待在攬宿身邊,對於他來說無異於重歸母胎般愉悅。
他甚至還張了張嘴,想要學著攬宿說話,努力了半天,也隻講出了一個“啊”字。
偏偏他還極為高興,一連“啊”了好幾聲。不小心晃了晃腳,頓時就懵懵地又探著腦袋去看。
會動!
見他懵懂如稚兒,攬宿頓了頓,又重新開口。他說出去的話分明還是跟剛才一樣的,可這回卻讓紅豆聽懂了。
身上的是衣服,隻要化成人形,都需要穿。發出聲音的是衣服上的裝飾,不會咬他,也不會傷害他。會動的是腳,不光是腳,紅豆全身上下都是可以動的。
紅豆安安靜靜聽著,倚在攬宿懷中,不吵也不鬨,乖乖的一團,隻臉上越發歡喜。
由於一直長在雪綏之域,三百年間保持著同一個姿勢,一時什麼都新鮮。知道全都可以動以後,先是攥攥手,再又是晃晃雙腳,櫻紅色的鞋麵不斷在空中劃出短短的具有弧度的虛影。
偶爾還會好奇地看看這,看看那。卻還是過於膽小了些,一隻鳥兒也能將他嚇得重新再縮回攬宿懷裡,半天都不敢再出來。可玩性也大,嚇過後又要睜著雙好奇的眼睛,再四處亂看,隻兩隻手一刻也不肯放開攬宿的脖子。
他生得孱弱,再是如何活潑,也不至於影響到攬宿。
見他高興,攬宿特意於空中放慢了腳步。路上若遇到小紅豆喜歡的東西,還會為他招來,放在對方手上。
他不太習慣活物,攬宿給的也隻是一片小葉子,一朵小花,亦或者是攏了一團色彩鮮豔的雲彩過來。
小紅豆在攬宿懷裡玩得不亦樂乎,卻每每都是玩上一會兒,又要抬頭看看攬宿,生怕對方又像三百年前一樣,將他弄丟了。
“既已尋到了,便不會再丟。”
攬宿也沒有糾正小紅豆,他還什麼都不懂,說得多隻會令對方更加糊塗。
聽他如此講,紅豆又安心地低頭,捉著手中攬宿用野草幻化出的蜻蜓玩。
最有意思的是當他張開手掌的時候,那草蜻蜓就會一直扇著翅膀,懸浮在他的掌心。
這上麵附著了攬宿的神力,除非紅豆允許,否則他人也不能奪去。
這般行了有半個時辰左右,便不再需要半空而行,而是徑直飛升。
徐徐清風,將紅豆身上的衣服吹得鼓脹了起來,連同束發的紅色綢帶,也被吹得高高揚起,卻沒有令他感到半分不適。
一路過來的經曆已經讓他能夠適應這樣的飛行,他還伸出手感受了一下風。
指尖不知被什麼東西劃過,軟溜的觸感令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將手收了回來,第一時間去看攬宿,可可憐憐的,眼睛裡還帶了淚。
咬。
有東西咬他。
紅豆說不清話,隻能囫圇地表示個大概。手還一直攥得緊緊的,手指頭也不敢再伸出來。
大概是覺得不安全,想了想,又將兩隻手全塞在了攬宿的衣服裡。如果不是不方便的話,可能他連腦袋都想一並塞進去。
“是天庭的蟄旭鳥,它們是在同你玩鬨,並非在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