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仙界來說,儘管上神有多位,可沒有帶稱號的時候,一律都是指攬宿。
如果唐玉說的是其他人,範情必然不會理會什麼,可對方獨獨提到了攬宿。
範情在意的並不是唐玉話裡的內容——他從來都不會相信從彆人嘴裡說出來的有關攬宿的話,範情自己有眼睛,他會看,會思考,親近的人如何,他不應該舍近求遠,眼巴巴地去相信彆人,也不願意相信攬宿。
他在意的是唐玉竟敢用攬宿當做攻擊他的方法。
唐玉看不見範情此刻的樣子,隻是見他腳步停了,語氣更加惡劣。
“對於上神來說,你就是一個累贅。”
“住口!”
範情轉過了身,表情比什麼時候都更加冷,眼底壓著的氣勢駭人非常。那是浸染在上神身邊,朝夕相處十多年所養成的。
大有唐玉再說一句,他就會直接讓對方這輩子都開不了口的架勢。
隻是這副模樣並沒有嚇到對方,唐玉勉強從床上站了起來,扶著桌子走到了範情麵前,仰頭的時候,目光如同第一次見麵時那樣倨傲。
“我知道你很厲害,昨天你對付那頭蠢虎的時候就看出來了。”唐玉原本以為範情隻是花架子,可對方昨天露的那一手顯然要比他強很多,這點他心服口服,“我也知道你在氣什麼,範情,不要以為你跟上神的關係有多親密,我說過了,你是他的累贅,他隻不過是因為同情你,才會跟你在一起。”
範情已經動手了,唐玉一邊抵擋,一邊將剩下的話快速地說完。
“對於上神來說,你隻是他無意間釀下來的果,他之所以將你養護在身邊,不過是出於一份責任。等到你身體好了,上神就不會再像現在這樣陪在你身邊。”
“要不然,他也不會將你送來須彌穀。”
唐玉的話雖然少,但內容卻顯示了他並非胡言亂語。就連範情自己,對於他的來曆也是過了很長時間才從攬宿那裡知道的。
當日攬宿送範情來須彌穀,單獨跟柳鬆音交代事情的時候,唐玉和另一位長老陪著範情在外麵逛了逛,可他中途有事去找了柳鬆音。
隻是沒想到剛走到邊上,唐玉就得知了紅豆跟上神之間的淵源。
他不是有意要偷聽攬宿上神和柳長老的談話,因此在那句話後,他連忙又離開了。若非如此,他要是一直站在外麵聽牆角,攬宿早就將他抓出來了。
也因為這樣,唐玉就錯過了後麵攬宿特意交代柳長老,要他好好照顧範情的話。
他隻是從兩人的淵源,以及上神平日的疏淡中產生了誤會,覺得攬宿對於範情隻是責任。
“這些都是我親耳聽到的,不信你可以回去問上神!”
紅豆的目光越發冷冽,出手的招式也更加不留情。
直到最後,唐玉連還手之力都沒有的躺在地上,他才放了對方。
“我同他如何,是我倆的事情,與你一個外人不相乾。”
“從今以後,彆讓我在你的嘴裡聽到‘上神’兩個字。”
範情是真的生氣了,可同時他的眼圈也有些泛紅。
紅豆不是不相信攬宿,而是太過在意對方。因為在意,所以害怕。
他隻覺得心裡很堵很堵,像塞了許多棉花在裡麵,連氣都快要喘不上來了。甚至他都沒有注意到,自己說完這兩句話後,唐玉的身邊隱隱就有規則落下。
那是隻屬於攬宿的能力,但因為對方認可了他命定情緣的身份,兩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一體的。
範情尚且年幼,所以不能很好地控製這種能力,約束力也幾近於無。
在範情離開後,帶唐玉去禁閉的長老過來就看到對方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模樣,似乎是被誰打了一頓,並且下手還不輕。
隻是無論長老怎麼問,唐玉也不肯說究竟是誰動的手。於是最後他的禁閉時間又被增加了一個月,並且出來後還要再接受懲罰。
與此同時,離開須彌穀的範情眼圈看著越來越紅。他告訴自己不要去在意唐玉說的話,可眼淚就是會控製不住地掉下來,讓他的視線都變得一團模糊。
淄愚山中一個剛陪著族長去過須彌穀,並且當著範情的麵道歉的豹子無意中看到了這一幕,還以為小仙君是昨天的氣沒消,要去找攬宿上神。嚇得他渾身的毛都立了起來,馬不停蹄地又去找了族長。
或許是一開始被攬宿帶回來的經曆,讓範情不太喜歡蟄旭鳥,因此後來他在經過三十三重天的時候,也是儘量避著它們的。
可這次蟄旭鳥都快圍到範情手邊了,也沒見他躲開。
往常回來的時候,範情也會覺得路很長,但好像從來都沒有今天這麼長,似乎永遠也走不到儘頭。
他手裡緊緊地捏著腰間的儲物球,還有上麵的鈴鐺以及聚靈珠。
攬宿能感知到範情的身體狀況,卻並不能隔著距離感知到對方的情緒變化。
因此範情回來的時候,他仍然在絳河。
範情到達九十九重天宮,沒有立刻走到攬宿身邊,而是遠遠地看了他一會兒。
原本還很難過的紅豆在看到攬宿以後,悲傷的情緒就如潮水一般,慢慢地退去了。
他聽到了他跟仙姝、仙童,還有元霄仙君的對話。攬宿上神天地造就,生來便是高高在上,他從來不會為誰俯身,為誰輕言哄慰。
除了他以外。
範情聽到了攬宿對那些仙眾自稱為“吾”,但是攬宿在他麵前的時候,從來都隻會說“我”。
他對他一開始就是不同的。
被揉成一團的心像是被攬宿慢慢地撫平了,並且還在上麵點綴了許多美麗的色彩。
範情從來都不介意攬宿對他究竟是不是出於責任,他隻是不想讓自己變成唐玉所說的累贅。可是現在他覺得,就算是累贅,也不想要放開攬宿。
他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他。
範情喜歡攬宿喜歡得要死。
“漏漏……”
這樣一道幾乎可以忽略的聲音,卻使得那頭正在處理事務的攬宿動作一頓,而後回過了頭。
範情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止了淚,就是眼睛看上去還有些痕跡。
加上今天也並不是他該回來調理身體的日子,必然是有什麼事情。
攬宿跟元霄仙君吩咐了一聲,而後就朝範情走了過來。
腳步在雲霧當中若隱若現,隻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範情麵前。
“哭了?”他低下身,抬手在範情的眼尾撫了撫,指腹沾了些還未擦儘的淚意,“是哪個給了情情委屈?”
攬宿不問緣由,不問他為什麼突然回來,卻問他,誰給了他委屈,連向來溫潤的眼眸中都透出了幾分冷意。他對他從來就是如此毫不講理地偏愛與寵溺。
來的時候還有一肚子難過的紅豆現在什麼都沒有了,他一頭紮進了攬宿的懷裡,抱著好半天不肯鬆開。
等他那股勁過去後,才慢慢抬起頭。
“漏漏,我有話要跟你說。”
範情在攬宿麵前的時候,要麼是一派懵懂,要麼就是慣愛撒嬌,還從未有這般認真嚴肅的時候。
攬宿牽著他,發覺他方才情緒起伏得厲害,渡了些神力過去。
“什麼話?”
“我喜歡你。”
“怎麼了,這話上回不是說過了嗎?”
“我覺得上次說得不太正式,想再跟你說一遍。”
說著,他又伸過來另一隻手,跟往常一樣親昵十足地拽了拽攬宿的頭發。
“漏漏跟我去一個地方好不好?”
絳河的事情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而且有元霄仙君在,不會有亂子。
攬宿沒有拒絕範情,被他拉著去了九十九重天一處平時十分僻靜的地方。
這裡是範情有一次出來玩無意發現的,後來就成為了他的專屬秘密地。
其他仙眾知道了,也很有默契地將此處讓開了,並不再踏足。原本九十九重天宮就十分大,這裡荒棄了也不會耽誤到什麼。
成為範情的專屬秘密地後,這裡漸漸地就多了很多有關攬宿的東西,還記錄了很多範情的心情。
攬宿看到了漂浮在空中近乎透明的圓球,那都是範情存儲的,他對他的喜歡。喜歡每多一分,就會增加一個。到如今,已經有數不清的喜歡在了。
範情到了以後,揮了揮袖。
倏而,雲霞驟變,霧靄漂浮,於天際展現出了極為美麗的變化。九十九重天宮上下,皆目睹了這盛況,就連在須彌穀的唐玉,也都看到了天上的變化。
那是範情在朝攬宿表白,是一場盛大而史無前例,熾熱非常的表白。
紅豆在這裡又一次跟攬宿說了一遍剛才的話,他不再叫攬宿為“漏漏”,而是喚他的本名。
“郝宿,我喜歡你。”
攬宿雖然不知道範情為什麼突然回來仙極殿,還要同他如此鄭重地表達自己的情感,可也猜出是有人跟他說了不該說的話。
指腹上沾著的淚意仿佛仍舊存在,由著一點,持續不斷地發燙。
天邊的雲霞又一次發生了變化,這一次不是範情,而是攬宿所為。
紅豆愛慕上神,於是上神便給出了最耀眼的回應。
“你是我的情緣,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會疼你,護你。”
“自然,也會愛你。”
他的話同樣擲地有聲,雖並未響徹雲霄,可卻如同烙印,讓眾仙心中都留下了這樣的概念。
攬宿仍舊牽著範情的一隻手,所以紅豆理所當然地也感覺到了這一點。
他知道的,他的漏漏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
“現在還難過嗎?”
攬宿見範情臉上泛出了笑意,柔聲問。
對方搖了搖頭。
攬宿想了想,將人像以前那樣,抱在了懷中。
天色尚未完全暗下來,晚霞已至。攬宿帶著範情去了九十九重天宮上,一座最高的山,陪他一同看了場晚霞。
這跟在絳河看是不同的體驗,範情看著看著,就將在須彌穀產生的那點不愉快全然忘記了。
隻是儘管攬宿一直注意著對方的情況,到了晚上的時候,紅豆還是發了一場病。
是白天的時候情緒波動太過,又動了怒,才引起的。
“好難受,你抱抱我。”
紅豆平時就粘人,生病時比平時還要黏著攬宿,一刻也離不開他。手抓著他的衣袍,用力到指節都在泛白。
攬宿沒有拉開範情的手,將他擁在了懷中,同他一起躺在了玄火玉岩上。
一邊拍著他的背安撫著,一邊替他治療。
這回發病來勢洶洶,竟比以往還要嚴重。一直到後半夜的時候,範情的情況才好上一些。
隻他的背後已經被冷汗濕透了,白天哭一遍,晚上又哭了一遍,眼睛看著也腫得厲害。偏偏每一聲都喊得那樣小,身體蜷縮著,不住依靠他的樣子,可憐到了極點。
以往在範情睡著以後,攬宿都會陪在他旁邊的,隻是這回他在給範情施了個清潔術後,就踏出了房門。
他在對待範情時有多溫和,此刻的眼神就有多凜冽。
攬宿是不知道範情發生的變故,可天下之事,隻要他想,就能知道。
元霄仙君在看到他的表情時,就知道今天這件事恐怕沒那麼簡單。
“上神,小仙君可好些了?”
攬宿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輕輕抬眸,便使人感覺到隱藏在疏冷之下的威怒,同他說話時的溫和產生了一種極為強烈的對比。
“煮一碗情情愛喝的湯藥,再過半個時辰,他會醒過來。”
聽到攬宿這樣說,元霄仙君便沒有再多問。
與此同時,範情下午離開須彌穀不久,事情就傳開了。
還是那株含羞草看見的,於是帶唐玉關禁閉的長老也就知道了對方身上的傷究竟是誰打出來的。
可這樣一來,問題似乎更大了,因為含羞草看見範情的時候,對方瞧著十分難過。
唐玉跟範情起爭執在前,讓範情難過在後,加上柳鬆音昨天才跟範情說了族長的事情,其他長老就算再不相信,也產生了懷疑——唐玉是不是因為擔心範情搶走自己族長的位置,才會這樣做。
要不然,他為什麼好好地針對範情。
“我還是覺得不可能。”
事出有因,但柳長老還是不相信唐玉是為了族長之位才會如此。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感覺到了一股極為強大的威壓,那是上神的力量。
幾名長老皆敬叩在地,態度恭敬。他們目之所及,儘是刺眼的金光,金光之中,是攬宿淡淡的聲音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
不消片刻,金光消失,而籠罩在他們頭頂的威壓也不見了。
上神的力量讓人驚駭,方才他們竟連抬首的力氣都沒有。現下消失後,幾名長老不禁麵麵相覷,當中有一位脾氣比較爆的,搗了搗他的手杖道:“唐玉那小子究竟對小仙君做了什麼,馬上把他給我帶過來!”
下一刻,柳鬆音屋子裡的地就裂開了一大條縫隙,隻是現在這並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了。
聽上神話裡的意思,小仙君回去之後,竟是又生了一場病。
他們都知道,有上神照顧著,而且範情在須彌穀也待得好好的,是不可能會發病的。
除非有誰做了什麼,或者是刺激到了他。
這麼一想,除了唐玉,也就沒有其他人了。
被關禁閉意味著唐玉連睡覺的資格都沒有,於是當他看到長老派人帶自己出去的時候,還有些驚訝。
等見到人以後,才聽到一個口風,唐玉就明白了情況。
這又是為了範情在興師問罪。
柳鬆音:“唐玉,你老實告訴我,你如此針對小仙君,是不是介意族長之位?”
“不是。”
唐玉回答的聲音冷冷的,他不喜歡範情,從來就跟族長之位無關。
當初長老們既然問了他,他說不介意就是不介意,又何必去做那種兩麵三刀的小人。
而且這本就是範情的位置,就算讓他全部讓出來,他也不會皺一下眉。
“那你為何要同小仙君發生爭執,下午的時候,你都跟他說什麼了?”
唐玉不喜歡長老們這樣近乎逼供的語氣,那股傲氣勁又上來了,不肯說。
饒是柳鬆音這樣的好脾氣,也不禁拍了拍桌子。
“他的身體原本就不好,這點我一早就跟須彌穀眾人說過,你也是知道的,便該明白,即使你不願意照顧他,也不能欺負他。”
“受罰也好,挨罵也罷,哪裡比得過寒氣一星半點的折磨?”
柳鬆音等人是知道其中差彆的,正因為如此,才會對唐玉這樣生氣。
“上神方才跟我們說了,小仙君因白日哭得太狠,情緒太過,晚上就病下了,直到現在才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