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取什麼名字?”
“我也不知道。”
範情從橘樹邊又繞回郝宿身邊,眼睛亮亮地望著人,忽而跟攬宿蹭了蹭臉。
也不知這麼愛撒嬌是跟誰學的。
“那先想一想?”
“好。”
範情答應攬宿要想橘子樹的名字,就真的開始翻閱起了書籍,準備從裡麵找找靈感。
中間攬宿還過來問他有想好沒有,結果範情都快把手頭上的幾本書背下來了,也還是沒有頭緒。
攬宿伸手攤平了紅豆不自覺皺著的眉,坐在了對方身邊。
“這棵樹是從李家村帶回來的嗎?”
攬宿跟範情所在的地方叫李家村,當初進去的時候,那個世界恰好發生了戰亂。災禍、貧窮、疾病,幾乎每天都在上演。
雙方家庭都是逃難才到這裡來的,村子裡的人淳樸善良,即便在父母去世後,兩人也都是頗受照顧。隻是那個年代,人人都是連自己都顧不上了,哪怕有照顧也是有限。
由於是去小世界曆練的,所以等範情熟悉了以後,他們在每個世界當中的經曆都不會一帆風順。
但失去記憶的兩人並沒有為種種困難所打倒,彼此相互扶持,最終還帶著村裡的人一起過上了幸福的生活。
攬宿給範情帶的橘子,實際上是村子裡一座山上自然長出來的橘樹。
後來富裕了,兩人也沒有把它移植到家門前,擔心改了地方,那棵樹反而會死。
倒是有人聽說範情喜歡吃橘子,所以專門送來了不少樹苗來。
這些樹苗被種在了李家村,每到成熟的季節,樹頭都會是黃澄澄的一片,大家再想起從前的苦日子,便恍覺像夢一樣。
聽到攬宿的問話,範情點了點頭。
“那就取一個‘裕’字吧。”
“裕”,豐裕,富饒,既是每個李家村的人心裡的願望,同時也代表了他們對李家村的美好祝願。
或許是因為那個世界他跟範情做的事情推動了整片地區的繁榮,以至於攬宿那日在跟範情一起種樹的時候,發現橘樹身上竟然也有零星的功德。
不過橘樹上麵的功德相當於大海當中的一根細針,並不會有什麼作用。
範情聽得眼前一亮,順著攬宿的話說:“那叫它李裕裕。”
從李家村帶回來的,叫李裕裕,合情合理,就是聽起來有點不像是橘樹的名字。
“決定好了?”
“決定好了。”
看範情已經拿定了主意,攬宿的手在書幾麵前掃了一下,一塊差不多兩本書拚起來大小,說不上什麼材質做成的牌子便出現了。
“你可以把名字刻上去,回頭將這塊牌子放到橘樹旁邊。”
仙界中賦名一向都是很重要的,這代表了脫離前塵,踏入新界的意思。
當範情將李裕裕三個字刻上去的時候,就表示對方不再是一棵普通的果樹。即使它的根基再差,也是一位上神和一位仙君共同培育而生。假以時日,未必不能和其它靈植一般,修成仙體。
範情的字雖說是攬宿一手教出來的,卻依舊有著屬於他的十分強烈的個人色彩。
勾描之間,李裕裕三個字就已經出來了。隻有名字顯得有點空,因此範情又將那塊牌子交給了攬宿。
“漏漏再幫我添一些。”
“要添什麼?”
“花紋,還要有星星,漂亮的都加上。”
他講得有條有理的,明明自己也能完成,還是要跟攬宿一起。
在範情的提議下,攬宿在李裕裕的名字後麵刻出了一個橘子的形狀,而後又在四邊添了些其它的裝飾。
全部完成以後,牌子竟發出了一道鳴響。
這塊牌子乃是上古之琴製作時留下來的邊角料,因為個頭太小,不管做什麼都不太合適。是有一年敬拜日,一位仙家當做添頭放在了禮物當中。
即使如此,也是不可多得的寶物。若是尋常人拿來當做一棵樹的牌子,一定會被大呼奢侈,可由攬宿做來,隻剩理所當然。
當這塊牌子被放到山上以後,就跟橘樹自成一體,形成了一個保護屏障。
“漏漏,這棵樹……好像又長大了一點。”
“你沒有看錯,確實長大了。”
這是那塊牌子帶來的效果,那裡麵同樣蘊含了十分強大的力量,在刻上名字以後,就會成為橘樹源源不斷的養料。
“原來是這樣。嗯,不知道裕裕什麼時候會開花呢?”
“快的話,也許一兩年就會開了,慢的話,可能需要十幾二十年。”
攬宿沒說的是,幾百年也是有可能的。他摸了摸範情的頭發,牽著人跟他一起看了會兒。
風將樹葉輕輕吹動起來,攬宿的眼中忽而閃過一抹金光。
他向來溫和的臉上難得有些嚴肅,卻是什麼都沒有跟範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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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開始養李裕裕後,範情除了須彌穀外,最常來的地方就是西麵這座山了。
攬宿有事時,他就一個人來,還會嘰嘰喳喳地跟橘樹分享好多高興的事情,哄小孩子一樣地讓對方早點開花。
攬宿空閒時,他們就會一起來,共同為橘樹澆灌一股純粹的力量,好讓對方能儘快長大。
範情還會經常暢想橘子成熟以後的安排。
“到時候我留一小半,我們兩個吃,給柳長老還有元霄他們發一小半,剩下的一半給桃塢老叟,讓他做成果餞,還有一小半做成橘子汁,最後剩下的那些給跟我關係很好的仙友。”
範情這些年在仙界也交了不少朋友,雖然在攬宿麵前還是一副孩子氣的模樣,但卻實實在在地長大了。
春去冬來,時間又過了很久。由於攬宿跟範情精心的照養,橘樹逐漸從原本單薄的模樣,長到了幾乎占據半個山頭那麼大,隻是看著依舊沒有要開花的樣子。
範情現在過來的時候,除了跟橘樹講話以外,還會經常在樹底下躺一會兒。時常在聞著橘葉的清香,聽著橘葉的摩擦晃動聲中,攬宿就過來接他了。
最近這段日子攬宿突然忙了起來,是跟絳河的事情有關。範情每日在他身邊大概感覺到了一點不同尋常,也跟著有些著急。
然而星宿之事,隻能由攬宿處理。
距離當初那團星雲發生異變已經足足八十七年了,若不是攬宿時刻讓人看著,說不定真要被對方蒙騙了過去。
在又一次身處絳河,悉心查探的時候,攬宿終於從星雲的變化裡窺探出了一些端倪。
“天……劫。”
天劫現世,屆時定當累及六界。
元霄仙君同其他仙姝就站在攬宿身旁,聽到對方的聲音,皆臉色大變。
上一回天劫應世,在場各仙都沒有見過那個場麵,可聽一些遺留下來的老仙描述,也知道究竟有多可怕。
日月無光,六界籠罩在一團黑色當中,希望與生氣都不見蹤影。
其餘那些上古大神,皆身隕魂銷,唯有攬宿從中活了下來,並破出生機,順利度過了天劫。
在那以後,六界百廢待興,攬宿幫助六界再次建立。
這也是為什麼後來他才投身輪回,成為攬宿上神,就被眾仙供敬非常。說起來,現在的六界或多或少,都受過攬宿的恩惠。
而這一回……
星雲變化莫測,異樣由來已久,隻是一直蟄伏。一朝發現,早已沒有留下給他們準備的時間。
攬宿轉身,額頭騰印顏色愈深。
“通知天帝,還有其餘各界主事,讓他們速來仙極殿一趟。”
“是,上神。”
元霄仙君不敢再耽誤時間,領了命以後就匆匆離開了,其餘仙姝、仙童亦都有自己的任務。
攬宿複又回過頭,攏在袖中的指尖輕輕撚動,垂目之時,眼中是寒冰一樣的冷厲。
有一件事,他現在還不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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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劫的消息一出,各界主事很快就齊聚在了仙極殿。
就在他們商議要如何應對的時候,各界已經開始陸陸續續發生異樣了。四處禍亂橫行,且要比幾十年前那次更為迅猛,厲害。
天劫並非是指各處都會發生災禍,而是指會有極為強大的妖魔從中誕生。擾亂綱常,致使生靈塗炭,怨靈沸騰。
攬宿從星宿軌道中看出來對方已經誕世了,正蟄伏在東居山上。東居山地處陰陽交界,一旦天劫出現,就會成為極為邪性的地方。
各界在同攬宿定下初步的解決方法後,都派出了實力強勁者前往東居山,準備一探情況。
仙界各眾皆身披盔甲,手持仙器,結果並不容樂觀。即使……攬宿從星雲發生異變的時候,就已經做了單獨的準備。
六界兵敗之時,九十九重天上,攬宿忽而睜開了眼睛。他這段時間一直都在尋找對抗天劫的方法,就在剛才,他終於明白了,為何一直以來心中會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這次的天劫,隻能由他來平息。
天劫的時間拖得越久,受苦的隻會是眾生。
攬宿垂目,不知道在想什麼,很長的時間都沒有任何動靜。
直到元霄仙君從殿外匆匆忙忙地走過來,向他稟告這次戰事的結果。
對方向來輕鬆的臉上帶著說不出來的沮喪與難過,如今連天界都受到了影響。九十九重天宮上,東邊的天已經隱隱有黑相了。
若是等到天空徹底變黑,後果不堪想象。
“上神,天帝同其他各界之主正在殿外,請您共同前往東居山。”
如今的情勢,除了攬宿上神以外,已經沒有彆的人能夠抵抗天劫了。
元霄仙君雖然知道攬宿上神很厲害,可天劫當頭,他心裡還是有些發怵,擔心上神的安危。
還有一個是所有仙眾不敢說出來的,倘若連上神也不能抵擋這次的天劫,那六界恐怕真就不複存焉了。
攬宿坐在那裡,表情平靜,隻有眼中金色的流光泄出他此刻的真實情緒。
他傳聲告訴了外麵,等到一刻鐘後就會出來。而後便讓元霄仙君跟他一起,去往他跟範情的居所。
雖說雙修能夠幫助範情的身體調理,但偶爾攬宿還是會輔以最開始的方法替對方驅逐寒氣。原本範情的治療時間已經變成了一個月一次,可在看出天劫之前,他就給對方提高了頻率,範情現在還沒有醒過來。
路上的時候,元霄仙君一直都沒有說話,他隱隱猜出了上神的打算。對方是想要先安置好範情,可這樣一來,就更加說明此次情況的凶險。
“我會讓情情陷入一段時間的沉睡,然後將你們送往安全之地。在此期間,你務必守好他。”
這是攬宿第一次在元霄仙君麵前以“我”自稱,他說著,從袖中拿出了一樣東西。
“若有危險,將此物拿出,可保你們平安。”
“上神……”
“切記,不到萬不得已,不可出來。”
這一次的天劫,連他都沒有必勝的把握。隻有在方才的時候,攬宿才窺得了一絲極為微弱的生機。
所以在去東居山之前,他要將範情的一應事宜安排好。即使……他也希望對方能夠好好活下去。
元霄仙君聽到攬宿的安排,他想說若是小仙君醒來了,發現上神不在身邊,一定很傷心。可話到嘴邊,又全部咽了下去。
就算他說出來了,也改變不了定局。況且上神還沒有真的出手,誰又知道是什麼結局,或許皆大歡喜也說不定呢。
“是,上神。”
不知不覺,兩人就已經抵達了目的地。
攬宿離開的時候特意讓範情睡得時間久一些,因為他之前從未做過這樣的事情,所以紅豆也沒有防備。他們進來的時候,對方亦沒有要醒來的樣子。
攬宿伸手,仙力於他的額心湧進,不一會兒,範情的呼吸更加綿長平緩了。
見他睡顏靜謐美好,攬宿低身,在範情的額頭吻了一下,好半天才站直身軀,將他抱了起來,交給了元霄仙君。
在將範情安置妥當以後,攬宿便同其他仙眾一起去往了東居山。
有了攬宿上神,六界如虎添翼。隻這一戰還是持續了整整一個月,且隨著時間過去,他們感覺到那妖邪的功力竟然更強了。
而攬宿在這一刻,也終於確定了自己先前的猜測。
身為上神,他能通曉古今,唯獨跟自己有關的事情無法預測。在星宿第一次發生變化的時候,他就感覺到了不對勁,因為他無法查明當中的具體情況。
後來他有意扔了一些東西進去,就是在試探這天劫是否跟自己有關,可惜也沒有得到結果。在跟範情一起看著橘樹的時候,他忽而有了微弱的感應——天劫的劫點,是應在他的身上。
而在天劫發生以後,他能感知到的東西越來越多。比如天劫必須由他來覆滅,再比如……天劫同他之間有著非比尋常的關係。
攬宿從八十七年前就在推算星宿變化,直到來到東居山,看到妖邪,才知曉一切原由。
天地生萬物,陰陽相對,正邪相分。這場天劫早在他誕生之時,就必然存在了。
那妖邪乃是他的相對麵,他的實力越強,對方的實力就會同樣增強,他們之間不是此消彼長的關係。
攬宿讓其餘眾仙停了手,而後單獨置於東居山上,俯首看著下麵洶湧猙獰的黑霧。
幾百年前,他順應天命,投身輪回。十幾年前,他亦順應天命,將範情帶回了仙極殿。
此時此刻,他同樣知道該如何度過天劫。
那便是……跟對方同歸於儘。
這場天劫說簡單,的確簡單,說難,也很難。從頭到尾,隻需要犧牲他一個人。
天地滋生萬物,都有他們的使命。而攬宿的使命,則是拯救眾生。
若是以前,攬宿心中不會有半分猶豫。他生來如此,便是死去,也沒有什麼。
隻是現在還有一個人是他的牽掛,之所以安排好範情的一切,或許冥冥之中,他已經有所感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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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什麼地方?我們究竟在哪裡?漏漏是不是出事了?”
攬宿施的法原本應該會讓範情沉睡上三個月,可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在睡夢中感覺到了攬宿的危險,竟然提前了整整兩個月醒來了。
範情一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不在原本的地方,甚至不在九十九重天。聯係到最近發生的事情,他一下子就反應過來究竟是什麼情況。
攬宿不會無緣無故將他一個人丟下的,除非是發生了連對方都沒有把握解決的危險。
想到這裡,範情根本就沒有一刻能安穩的。
元霄仙君從各方麵勸慰範情,好不容易將他安撫了下來,可由於結成仙侶的關係,他跟攬宿之間也有一些微弱的感應。此時此刻,那種心尖發疼的感覺達到了頂點,範情料定攬宿肯定是發生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