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從十天前開始不對勁的。
當範情在茶水間倒了一杯咖啡,想要喝下去,最後又鬼使神差地買了一杯泡泡水後,終於意識到了。
“GoodBoy,你做的是對的。”與此同時,身體當中的那道聲音仍舊在肯定著他。
那應該是一個成熟的男性會發出來的聲音,低沉而有磁性。
可同時又是那樣輕佻多情,仿佛隨時隨地都在勾引著他,同他**曖昧。
因為是在身體當中出現的,每響起一次,就會讓範情無可自抑地想要發抖。
並不是害怕,而是那種特殊的腔調好像總會令他意亂情迷,似乎有另外的人貼在他的身旁,同他臉抵著臉。神經在條件反射之下,做出如此反應。
可事實上,範情的身邊並沒有彆人。
因為從事技術性的職業,老板欣賞他的才乾,所以格外優待,專門給他弄了一間單人的辦公室。他的麵前是一麵粉得雪白的牆,桌上擺著一盆綠植,唯有電腦的壁紙十分出挑。
範情喜歡這種五顏六色的燦爛,他家中的裝修跟辦公室的單調乏味截然不同。
但是,他已經十天沒有回過家了。
自從那天晚上他洗完澡,在鏡子裡看到了一個跟自己長得完全不同的男人後。
腦海中的聲音似乎還在回味著泡泡水的美味,尾調帶出了一些愉悅的滿足感。
這讓範情又如迷了心竅般,置倒在杯中快要冷掉的咖啡於不顧,轉而又喝了一口泡泡水。
泡泡水裡麵是碾碎了的青梅,順著吸管一下子就來到了嘴裡。酸酸甜甜的滋味兒隨著牙齒的咬合,在口腔中泛濫得更開,加上泡泡水本身的清涼,叫人舒服得眯足了眼睛,末了從嘴裡發出一道矜持克製的“啊”聲。
範情點的時候專門選的無糖的,即使如此,喝起來也感覺不到任何酸意,反而還有股甜味兒。
他知道,腦袋裡的那道聲音不愛喝甜的。
不,現在應該說,是他不愛喝甜的。因為那道聲音告訴他,他是他的另一麵,他們是同一個人。所以他的愛好,同樣是他的。
儘管範情對此存疑,可這十天來,隨著對方每句話都準確說出了他的真實想法後,範情不得不相信了對方。
畢竟就像“他”說的那樣,如果他們不是同一個人的話,那麼他又怎麼可能對他如此了解,就連他的身體,都是那樣的清楚……
想到這一點,範情喝著冰涼泡泡水的速度放慢了些。
外麵雖然是夏天,但屋內的空調開得非常足,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臉看上去比剛才還要紅一些。
哪怕已經接受了他們是同一個人的事實,可在一些特定的事情上,他仍舊不太適應。
甚至,為此感到羞恥。
那個聲音,是怎麼能用那樣漫不經心的語氣揭穿他,並且指導著他……
又一些青梅碎碎吸到了嘴裡,範情忽而重重地咀嚼了幾口,仿佛在以此轉移注意力似的。他從未覺得自己的意誌力如此薄弱過,不過是幾句言語,幾番誘惑,他便忍不住地聽從了。
“真是美味,明天也可以喝它嗎?”
腦海裡的聲音在瓶子裡的泡泡水快速減少後,得寸進尺地要求道。
這種腔調像極了範情饜|足之時,對方跟他講話,甚至還會點評當中感受的樣子。
他會說,“剛才為什麼停住了?”“你的手很柔軟”“真是舒服”“,還會說“你的臉現在看上去很漂亮”“我喜歡你的聲音”“現在,用你的手撫|摸|自己”。
種種言語,令範情羞|恥至極。
但對方並不會輕易放過他,因為他又會說:“你是在害羞嗎?這沒有什麼的。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喜歡這件事的並不是我,而是你自己,難道說,你沒有從中得到樂趣嗎?”
不等範情反駁,他就已經將答案說出來了:“可是,我明明感覺到你也是興奮的,還很激|動。”
他的話讓範情無可狡辯。
正如對方所說,既然他們是同一個人,那麼他最真實的情緒根本就無從躲藏。
範情的確羞於那道聲音的所作所為,但他更是羞於自己竟會在這其中感到無比的暢意。
並且不知饜|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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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前,範情如往常一般下班回家。
他生得格外好看,哪怕是在人堆裡,也能被一眼鎖定。
拖著疲憊軀體的下班人士和範情並沒有注意到,在一棟高聳的建築頂上,站立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郝宿的目光穿過人群,最終被範情那張漂亮的臉所吸引,落了下來。
血族有著與生俱來的優雅與極為挑剔的審美,哪怕身體被那群膽大包天的反叛者剝奪了,隻剩下一抹似有若無的靈魂,郝宿也不會委屈自己。
他現在隻是一抹靈魂,縱然那人看上去足夠美味,也不能品嘗。
不過,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身為血族親王,郝宿一早就洞察了那些叛逆者的陰謀,因此將計就計。
等到所有血族都以為他死透了,才是他們真正遭殃之時。
黑色的披風獵獵作響,偶爾露出猩紅的內襯。
郝宿看著範情,舌尖舔過殷紅嘴唇,而後緩緩露出了一抹微笑。他深邃的五官在這瞬間似乎變得更加朦朧,下一刻,黑色的身影就如霧氣一般,擁擠到了範情的身邊。
自有意識以來,郝宿都是居住在自己的領地內,尚且沒有踏足過人類領域。
這回血族發生內鬥,他索性給自己放了個假。他秉著唯恐天下不亂的念頭,人在外麵,還會聯係自己的屬下在其中加一把火。
血族生命漫長,難得有這樣的樂子。
包裹在範情周圍的黑氣濃稠非常,連周遭的空氣都好像被排擠得稀薄了些。
郝宿看到對方的腳步下意識一頓,左右看了看,並沒有發現任何端倪。
人類無法看到血族的靈魂。
他肆無忌憚地朝青年纖細的身體擁得更近,黑霧幾乎貼在了他的脖子、手臂這些極度親密的地方。
某一個時刻,郝宿甚至發出了一聲無比美妙的歎息。
血族的能力越強,對於血的渴望就越低。除卻剛蘇醒的時候,郝宿基本上沒有過想要吸血的念頭。
然而或許是因為被他看中的這名人類長得過於漂亮,郝宿在靠近他的時候,竟然產生了一種想要吸血的**。
他深深地嗅了一口氣。
變成靈魂體後,除了不能接觸他人以外,郝宿的一切能力都沒有任何變化。因此他能夠聞到屬於範情的,濃烈又清冽的甘甜味道。
真香。
黑霧在範情身上幾乎是團團纏繞的狀態,過了一會兒,郝宿的眼中漫出了危險的惡意。
青年雖然是人類,但好像對於即將到來的危險十分敏感。黑霧纏繞在他身上的時間,對方的眼尾都紅了不少。
有意思,能夠感覺到血族靈魂的人類,幾億當中可能也不會出現一個。
因此在電梯門打開的時候,黑霧貼合著範情,眨眼之間,就匿到了他的軀體當中。
那一瞬間,跨步想要走出去的人不知怎麼,就感覺到雙腿有些發軟。
隻要郝宿願意,當他附著在範情身上時,對方的所思所感,也會成為他的所思所感。
血族長於孤寂,幾百年來,郝宿的生活都是毫無波瀾。此刻他陡然感覺到了屬於人類的鮮活的情緒,以及……對方短暫之間的敏感。
靈魂的入侵給範情帶來了難以遏製的震顫感,以至於對方並沒有聽到同一時刻郝宿的聲音——
“唔,真舒服。”
與此同時,有關範情的一切也被郝宿沒有遺漏地得知。
範情,人類社會當中十分優秀的那一撥,二十四歲,父母雙亡,單身,無戀愛經曆。
嘖。
難怪才進來,就是如此模樣。
郝宿感覺到“自己”的手腳都在發麻,背脊更是緊繃非常,腦海亦有陣陣眩暈之態。
他暫時安靜在了範情的身體當中,等著對方好轉過來。
縱然不太明白究竟是什麼原因,但範情還是對於自己短瞬間的反應羞恥非常。
怎、怎麼好好的,會突然在外麵發生這樣的事?
好在,時間並不是很長。他靠在電梯旁邊的牆壁上一會兒,也就恢複正常了。
隻是,那種靈魂都驚栗的感覺,讓他在回到了家裡以後,內心都還是無法平靜。
等無意中望見鏡子裡自己的模樣,更是讓範情無地自容。
範情在照鏡子,郝宿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他此刻的情態。
眼尾流暈,臉頰漫出薄紅,姝色儘顯,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極端的欲氣。
於是鏡子裡的人便抿了抿唇,倏而垂下了眼睛,透出無儘青澀來。
範情拿著衣服轉身去衝澡,郝宿卻輕笑了一聲,險惡之意令範情忽而感覺到背脊有些發涼。
青年的腳步頓了頓,抬頭望了望周圍。
浴室裡除卻放水的聲音,就隻有他一個人,那麼剛才……他怎麼好像聽到了有人在笑?
範情屏聲斂氣等了半晌,可那聲音再沒有出現過。
或許,是自己聽錯了吧。
郝宿得知了範情心中所想,笑意更盛。他一直沒再出聲,直到範情打開了花灑。
“已經這樣了,不解決一下嗎?”
他聲音出現得突兀,害得範情手裡的花灑一下子歪了許多。
“誰?”青年麵紅耳赤,以為是誰看到了自己,然而浴室當中空空蕩蕩,根本沒有可以藏身的地方。
就在範情仍然舉著花灑防備地看著四周時,郝宿又問:“你在找什麼?”
聲音疑惑,仿佛真的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這樣。
花灑頓時就被範情握得更緊了,他連腳趾都蜷縮了起來,看著周圍的眼神更加防備。
“什麼人在說話?”
“聽不出來嗎?”
聲音肆無忌憚,混合著令範情熟悉的笑聲,下一刻,花灑嘭啷一聲掉在了落滿水的地磚上。
“我就是你自己。”
靈魂的驚栗感再次出現,範情隻覺得兩隻手都沒有了力氣。
水嘩啦嘩啦地順著花灑全部澆到了地麵上,打濕了範情的腳背。他臉上才消散沒多少的情狀再次變回原樣,眼中幾乎溢出了淚。
他根本無從抵擋。
“什麼自、自……”
“感覺不到嗎?”
郝宿借助範情的手,將花灑撿了起來。經過這麼長時間,裡頭的水溫已經變得剛剛好了。
但當水重新澆到身上的時候,範情的瞳孔猛地放大了許多。
為什麼他的手,還有他的身體,會不受自己控製?
思考之間,郝宿又出聲了,透著點饒有興致的樣子。
“還要發多久的呆?”說話的同時,範情的另外一隻手已經有所動作。
當他的手碰到自己時,範情倏而回過了神,並且拿回了身體的控製權。
明知室內根本就沒有彆人,可範情還是掩耳盜鈴地轉過了身,麵對著牆壁。
清冷氣質同他此刻的模樣形成了無比的反差,越發招人欺負。
郝宿抬起了“自己”的眼皮,貼滿瓷磚的牆壁將範情的樣子反射得一覽無餘。
即使身體的主人不想看,也不得不看下去。
於是範情瞧著越發羞恥,更羞恥的是另一道聲音一直在慫恿著他。
“不行!”
“為什麼不行,難道你沒有自己試過嗎?”
範情隻是不說話,可態度堅決,絲毫不為所動的樣子。
於是他就聽見那聲音笑得越來越大,最後讓他有一種自己在被人輕輕俯嗅的感覺。
“隻是試一下,沒有罪的。”
……
那聲音太會誘哄人了。
浴室的水安靜了一會兒,又開始嘩啦啦地落下,直到重歸安靜。
範情再出來的時候,好像連路走不會走了,耳邊的聲音卻還在喋喋不休。
“沒關係,第一次不熟練,以後就好了。”
“不過,剛才也很舒服。”
“知道你**的時候看起來有多漂亮嗎?下次你可以擺一個攝影機在麵前,記錄下來。”
眼看那聲音越說越過分,範情耳朵都紅了。
“不、不準再說了。”
“明明是你自己要說的。”
“才不是!”
“那麼,我又為什麼會出現呢?”
“我還沒有問,你究竟是誰?”
“我就是你啊,而且,剛才你不是也相信了嗎?”
“沒有。”
“沒有為什麼要聽我的話?”
對方的反駁有理有據,又是那樣親昵非常,讓範情再說不出話來。
他低著頭擦頭發,經過鏡子的時候,郝宿突然喊住了他。
“不要看一看自己現在的樣子嗎?很好看呢。”
內心的克製與躍躍欲試相互矛盾,最終還是讓範情停住了腳步,然後慢慢抬起了頭。
隻一眼,他就立刻又想挪開視線。可郝宿沒有允許,於是範情隻能被迫地站在原地,欣賞著自己此刻的模樣。
然而漸漸的,他就看到鏡子裡的人有了變化。
原本的短發長長了不少,五官變得深邃,臉部線條更為鋒利冷冽。
這是一張跟他截然不同的臉。
範情沒有看過,可他卻發現每當自己做出什麼表情的時候,對方也會做出同樣的表情。
“你是誰?”他又發出那種疑問了。
隻見鏡子裡的臉緩緩一笑,聲音溫柔纏綿。
“我是你啊,怎麼又忘記了。”
連眼神都透著旖旎之意,讓範情有一種自己在勾引自己的錯覺。
可是,太荒唐了。他竟然在看到那張臉的時候,心跳忍不住地加速。
範情不肯再繼續看下去,腳步加快地走出臥室。
他在心中不停地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假的,說不定都是他產生的幻覺。
可就在他即將說服自己的時候,郝宿又出聲了,回味一般地提醒著範情,他剛才在浴室裡都做了些什麼。
“或許,是你以前太過壓抑自我,所以才會生出我來。”
“我沒有。”
“你真的相信自己說出的話嗎?”
郝宿的出現讓範情開始不住地產生懷疑,他在對和錯當中,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清晨的陽光灑在臉上的時候,範情醒了過來。
“早安,情情。”
華麗而磁性的嗓音響起,讓床上的人所有的動作就此僵住。
不是夢,昨天的那道聲音,仍然存在著。
“我當然會存在。”範情覺得那道聲音像是跟他貼了貼臉頰,明明隻是再簡單不過的話,卻莫名叫他打了個顫,人蜷縮在被子底下,下意識勾緊了。
“你自己想我出來的,又想要我消失嗎?好不公平啊。”
那聲音說著,竟然有些傷心的樣子。
範情的情緒下意識都被他所牽引著,聞言將被子抓緊了幾分。
“我、沒有。”
“那麼情情是喜歡我的,對嗎?”
聲音歡快了許多,聽上去十分純粹。
範情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他,隻好沉默地起了床。洗臉的時候陌生的麵孔仍然會在鏡子裡浮現出來,比晚上的時候看得更加清晰了。
那是一張十分有誘惑力的臉。
“如果你是我的話,為什麼我們的臉會不一樣?”
身體裡的另一個聲音一直在說話,範情直到路上的時候才忍不住問對方。
“不知道啊,這個問題,不應該問情情自己嗎?”他一點都不心虛,並且還要把問題全部還給範情。
“你……彆叫我情情。”
“為什麼?”
“好怪。”
自己叫自己情情,聽上去簡直太羞恥了。範情在心裡回答的時候,眼睫顫得厲害,指腹都在不由自主地掐緊了。
“可是我的意識,不都是來自你嗎?”
換句話說,郝宿之所以會叫範情“情情”,純粹是因為對方自己想。
問題繞來繞去,最終還是繞到了原點——陌生的聲音究竟是不是範情自己。
範情不再說話了,因為他完全不知道,該如何繼續跟郝宿交流下去。
隻是在上班的時候,對方依舊會時不時跳出來。
大概還是覺得這件事太過離奇,又或者是覺得那道聲音出現在家裡太過蹊蹺,所以到了下班的點,範情沒有選擇回去,而是在酒店隨便開了一間房。
他在逃避。
“為什麼不回家?”
“沒有為什麼。”
“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