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從九頭蛇基地逃離的第二百四十七天。
紐約從來不是個適合流亡的城市,喬伊斯向來清楚。它繁華而偉大,經曆無數外星和地球本星的拆遷洗禮依然堅強地活著,也誕生了太多拯救世界的超級英雄。在這種不知道是幸運還是倒了八輩子黴的地方,可能你隨便去的哪個星巴克裡就坐著七八個認識並且對你不怎麼友好的正義人士,更彆說隔三差五還有一些沒什麼腦子的反派在大街上搞事,將你的臉卷入手機閃光燈和ins直播首頁的狂歡中,然後你那有九個頭嗅覺無比敏銳的老東家就會在半夜破門而入,毫無愧意地用炸/彈和子彈擾人清夢。
但總的來講,這從來不是喬伊斯的困擾,畢竟迄今為止還沒有誰能在他頭上撒野超過十分鐘。相比起愚蠢的九頭蛇特工,事實上,他在這個城市裡一直都有更加重要的東西需要費心。
比如他那個常年放浪形骸的操蛋室友。
再比如門外定時定點、比室友更加操蛋的人工催款通知。
“喬伊斯·菲利勞斯!如果一個星期之內你再不交房租,我就叫人把你和你男朋友扒光了扔到大街上去!!我是說真的!!!”
女房東刺耳的尖叫似乎仍舊縈繞在空氣的每個角落,像是半夜垃圾桶裡瀕死的流浪貓。而在喬伊斯來得及第十七次聲明那隻是室友不是男朋友之前,對方就已經把催款單氣勢洶洶照臉砸了過去,順便體貼地替他甩上了門,差點讓木板和鼻梁骨來一個充斥著斷裂和挫傷的親密接觸。
“……”
——所以這才是他討厭紐約的最大理由。
看著賬單上欠下的令人眼暈的數字,喬伊斯麵無表情地想。天價的房租,無聊的水電費,還有各種意外非意外的日常開銷,對於一個沒有穩定收入的逃亡者而言,足以在每個月末掏空他的錢包。
罪惡的資本主義世界。
站在工作台邊撈起空咖啡杯晃了晃,用力將它扔進牆角已經堆滿了的廢紙簍裡。喬伊斯隨便在桌上摸了幾把,確定自己沒有摸到任何堅硬的、圓形的一般等價物,臉色不變,冷靜地拉開大門,看向對麵緊閉的3A室公寓。
基本上,喬伊斯從不否認自己居住在一個非常神奇的地方。在決定安頓在此的第一天,他就已經摸清了即將和自己共享同一棟公寓的鄰居們的各種怪癖。比如樓下的癮君子每隔幾天就會磕嗨一次,並且在淩晨吟誦半本莎士比亞戲劇選集;隔壁明明入住卻從來沒被看見過的活鬼魂總是偷用他放在走廊的洗衣機,甚至壓根沒考慮過遮掩裡麵殘留的火.藥味;而他對麵終日酗酒的獨居寡婦永遠都學不會鎖好門,每天都讓自己養的貓從門縫裡逃走,然後就在門外掛上一張鈔票,等著誰心血來潮(或者閒得無聊)拿走,幫她把貓從樓下哪個臟兮兮的垃圾桶裡翻出來。
一般來說,這份報酬很少,頂多能在星巴克買杯最便宜的咖啡。因此出於對美元的尊重,從門上拿了錢,活鬼魂會把貓給寡婦扔進門,癮君子會把喝完的咖啡杯扔進門,喬伊斯的混賬室友會把貓掛在門上。而喬伊斯則集合了以上三人全部的優點:他會把貓扔進去,然後再把喝完的咖啡杯掛在門上。
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
一手端著自己喜歡的星巴克,一手拎著鄰居家那隻再度離家出走的貓咪愛麗絲。喬伊斯喝了口還有點燙嘴的咖啡,感受著口腔味蕾爆炸的滿足感,絲毫不介意右手裡那團毛茸茸的麻煩已經伸出肉墊,在自己手背上自來熟地磨起了爪子。
“如果下次不想被抓住,你應該跑到比一個街區更遠的地方去。”
被貓咪愛麗絲劃拉過的皮膚沒有半點痕跡,隻是發出一種奇怪的金屬摩擦聲,就像有人在用尖銳的東西刮擦著鐵片。喬伊斯瞥了眼手裡整棟公寓的咖啡供應來源,隨手將它托上肩膀,在耳廓邊留下一串有點發癢呼哧聲。
“聽著,我不會讓你繼續把我的胳膊當成貓抓板的。”
臉頰朝一邊側了側,躲過愛麗絲有些冰涼的鼻尖。喬伊斯目光劃過右手與尋常肌膚並無二致的手背,又抿了口咖啡,邁步兩棟之間通往公寓的小巷:
“即便是我,修好一個立體虛擬傳感器也很費錢。而我這個房租還沒有著落,下一杯咖啡也不知道在哪兒,我不能讓你造成額外的非戰鬥損失。”
“喵。”愛麗絲拍著尾巴回答。
“不,在我頭上磨爪子也不行,這是真的人皮。”
把甜絲絲加了雙倍奶和糖的咖啡.因倒進嘴裡。地平線落日的餘暉從大樓之間搖搖晃晃冒出頭,很快消失在撲麵而來的夜色中。距離房東給出的最後期限還有兩天,而他據說去是去找工作了的室友仍然死不見屍。雖然喬伊斯事實上也從沒指望過對方能在眼下尷尬的情景裡派上什麼正經用場,但他堆滿半個客廳的工具確實需要有人來幫忙收拾……如果他們真的因為交不出房租而需要跑路的話,喬伊斯確定不可能僅憑自己就把那堆東西抗走。
或許下次他們可以去找個廢棄的安全屋,或者用集裝箱改造一間公寓,或者想個其他不用因為房租問題而被人趕出去的點子。他也不必擔心自己擺弄那些迷人的小玩意兒的動靜會讓整棟樓都來哐哐砸門。
要不乾脆直接找九頭蛇搶一座基地算了。
多少帶著點惡意地這麼想著。喬伊斯咽下一口咖啡,漫不經心躲避著貓咪愛麗絲打招呼的利爪,腦中充滿了思緒。
所以,當感覺到一根鐵管帶著風聲劈頭蓋臉砸來的時候,他非常意外。身體的本能比大腦更加迅速地作出反應,當喬伊斯意識到自己條件反射抬起了右臂時,他已經將那該死的凶器牢牢抓進了掌心,發出“哐當”一聲決不可能是金屬和血肉碰撞的聲音。
大概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有那麼幾秒鐘,空氣陷入了一片謎一般的沉默之中。
襲擊喬伊斯的人很壯,穿著暗色衣服,胡子邋遢眼神渾濁,一看就是磕高了的模樣。鑒於沒有九頭蛇探員會絕望到拿可笑的水管襲擊他們的前殺手,喬伊斯很確定,他隻是非常不湊巧地被人當成軟柿子,心血來潮準備當街搶個劫。
太不幸了。
他指的是這些瞎了眼的傻缺。
“挺特彆的招呼,嗯?”
貓咪愛麗絲在他抬手的瞬間就已經從他肩膀上跳下,撞灑咖啡之後溜進了陰影裡,再找出來肯定又要花費一番不小的力氣。而更令人惱火的是,托這個蠢蛋的福,喬伊斯已經能感覺到胳膊上的立體虛擬傳感器在突如其來的重擊下開始罷工,發出“絲絲”的電流聲,將原本完美無缺的偽裝破壞殆儘。
就像是被乾擾的電視畫麵,在宛如水波晃動的虛影過後,喬伊斯握著水管的右手變成了閃著寒光的銀色金屬。
“你……你是什麼人!……”估計是被駭到了,那人一出口聲音就在發抖。
哦呦,現在才想起來問我是什麼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