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房裡,遍地狼藉。
入目所見,處處都是一片黑灰色,滿地的汙水橫流。在森冷的月光下,顯得如荒村野地一般恐怖、荒涼,不但如此。那些被燒得七零八落的家具,此時正散發著古怪的味道。侵襲著走入的八爺的每一處神經。
張成,老八身邊最信賴的太監之一,跟著老八的時間,亦是最長的,最是了解老八的脾性,一進到房間裡,便注意到老八的臉色不大好,忙走到一旁,敲了敲黑漆漆的柱子,又抬頭看了看橫梁和琉璃瓦頂,似是安撫般的低聲說道:“啟稟主子,好在大體的框架無礙,隻需要修葺一番,便能住人了。”
“大體的框架無礙……
我堂堂貝勒府,戒備森嚴,處處都有太平缸,年前到現在,不過月餘時間,連續走水兩次,難道這正常?
到底是誰如此踩我的臉麵!”老八似是夢囈般的複述了一遍張成的話,一把扯下身邊垂著的一條被燒得走了形的輕紗帷幔,很是氣憤地對著落地罩狠狠捶了一拳,冷聲喝道。
“主子千萬要保重身體,越是這個時候,您越該冷靜才是。”張成忙上前一步,扯著素白色的帕子,細細將老八的手擦乾淨,輕聲勸解道。
“冷靜……
好啦,爺也知道現在發火於事無補,不過這股子窩囊氣,爺是真咽不下去了。”老八深吸了口氣,望著被燒得黑漆漆的房頂,長歎一聲,很是鬱悶的嘟噥著。
自打進了上房,便一直當透明人的喜子,見到這一幕,到了嘴邊的話就再也忍不下去了,不理會身旁張成的眼神,拎著袍擺,緊走了兩步,跑到了八爺身前,噗通一聲,跪在了滿是汙水的地上,哽咽道:“主子,奴才知道這事是誰做的。”
“你說什麼?”老八雙眼一紅,瞪著一雙虎目,冷聲說道。
“奴才臨睡前,曾經看見趙弘文趙先生偷偷摸摸地蹲在上房的牆根底下,而且在寧老過世之前,他還曾與寧老發生過爭執,兩人還在院子裡大打出手。”喜子不願意那般器重自己個兒的主子受這樣的委屈,原本心裡頭的顧慮都拋到了後腦,語帶哽咽的將之前發生的事情,一一說了一遍。
說完,喜子便是重重的三叩首,頂著一腦門的汙跡,請罪道:“奴才自知失職,還請主子責罰。”
生母為辛者庫婢女的老八,雖然自小長在惠妃娘娘身邊,但是惠妃自己有親子大阿哥胤禔,哪裡會真的看重他,不過就是安排了宮女、嬤嬤,保證他不至於挨餓、受凍就算了,所以打小就看慣了人前人後兩張臉的宮女、嬤嬤們的老八,最善於觀察人的表情,早在院子裡,喜子答話的時候,老八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不然他也不會將淺水閣裡伺候的太監、粗使雜役都拉下去審問的時候,獨留下喜子一人。
不但如此,便是連他進了上房之後的所作所為,亦是做戲。
一個長在深宮裡的皇子,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學會了將所有的事情埋在心裡,那會兒為了一個幕僚的死就如此失態,這一切都是為了引得喜子將藏在心裡的話說出來罷了。
隻是,老八做夢,也沒有想到喜子說的事情是如此震撼。
他竟然真的有那麼一瞬間的失態了,驚怒之下的老八,一把就抓住了喜子的雙肩,顧不上喜子臟兮兮的袍子,染黑了他的手,冷聲喝道:“你說的當真?”
“奴才不敢欺瞞主子!”喜子被老八猙獰的表情,駭了一跳,連連點頭道。
這府裡的人不知道趙弘文的底細,但是老八這麼個謹慎的人,收了趙弘文這個幕僚,怎麼會不安排人去應天府調查一番,所以說老八是清清楚楚的知道趙弘文所做的那些醜事的人!
在老八看來,趙弘文就是個自私自利,且有些智慧的人。
雖然趙弘文的人品、操行都很成問題,但是不得不承認,與尋常幕僚所不同的人生經曆,讓趙弘文多了一絲地痞、流氓的習氣,經常想出一些不錯的餿點子,弄得他老八的對手應接不暇,正因為如此,老八才會一直讓趙弘文留在府裡伺候。
正因為了解,所以此時老八才會如此失態。
他到底忽略了人心,因為寧老的睿智和貪慕虛名,老八對寧老甚是敬重,甚至處處以學生自居,對其也很是寬厚,給了寧老不同於一般幕僚的待遇,但是他老八卻忘記了一點,不論是趙弘文,還是宋哲翰,這兩人都是封疆大吏,競相爭取的幕僚人選,雖然他是愛新覺羅的子孫,當朝皇子,可是寧老不過就是個幕僚,有了寧老這樣一個被他厚待的幕僚擺在前頭,就算是趙弘文、宋哲翰曾經是被他的身份吸引而來,這幾年的相處下來,嘴上不說,這心裡又怎麼可能服氣,怕是早就將寧老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了吧!
所以說寧老的死,並非偶然,而是必然。
因為待遇上的不同,這二人心裡的怒氣積壓到一定的時候,便是趙弘文不動手除掉寧老,怕是趙弘文、宋哲翰也不會再對他忠心了吧!
想到這裡,老八不禁驚出了一身冷汗,同時心底升騰起了一絲慶幸。
寧老死得不冤,寧老的死,替他敲醒了警鐘。
麵色變了又變的老八笑著替喜子整理了一下衣襟,朗聲說道:“這事爺知道了,你萬萬不得再對旁人提起。
好了,外麵的事情,還需要你去安排,你便先下去吧!”說完,便擺了擺手,吩咐張成送喜子出去了。
重新恢複平靜的上房裡,老八緩緩踱得步子。
他要細細思考一番,到底是懲治真凶,將趙弘文當場拿下,送往大理寺嚴懲,還是讓寧老發揮最後一份光和熱,讓那枚釘子起到最大的作用。
結果,自然是不言而喻。
逝者已逝,不論什麼恩怨,也該隨風散了,還是該選擇對自己個兒最有利的一條路走才是,隻一盞茶的工夫,老八就打定了主意,要順著趙弘文的提議,將這個黑鍋丟到老四胤禛的身上。
至於凶手趙弘文,也許某個合適的機會,還可以利用一番。
想到這裡,老八朗聲吩咐道:“將寧老的棺槨運回紹興厚葬,同時從庫中撥一萬兩銀子,算是給寧老的遺孀的撫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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