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種心情
不過須臾,廣陵城西南已至,數日前還紛繁開在枝頭的槐花被一場驟然而至的雨打落,淒慘灑滿地,花是殘花,花瓣泛起枯黃,被人踐踏過,沾上泥濘,如今這幅畫麵看上去並不美麗。
晏無書站在樹下,抬目環顧周遭,未能尋到蕭滿身影,於是釋放神識,自西而東,在廣陵城中掃過。
神識如浩浩清風,轉過街角,行過巷尾,不放過每個角落,但都——沒有蕭滿。
可心底那道契機仍在告訴他,蕭滿還在廣陵城內。
他原以為蕭滿遇到了危險,被人困在此間,但此時此刻的狀況說明,蕭滿並非路遇歹人,而是用了什麼辦法,將契機迷惑住了,以至於他人不在城中,而契機卻告訴他,他在。
晏無書斂目抿唇,抬手起一道追蹤陣法,開始追查蕭滿的下落,可搜尋半刻鐘,仍然無果。
蕭滿刻意隱去了行蹤,甚至將夫渚的一並給抹去了。
——蕭滿不想被他找到。
一股怒火從心底升起,晏無書憤然甩袖,靈力沛然湧出,一聲轟響,將背後槐樹炸成碎片。
他以道侶之道待蕭滿,哄著求著,讓蕭滿同意雙修,渡去靈力助他破境、脫離死地。可蕭滿把他當什麼了?離開秘境的工具,用完就丟?
當真翻臉無情。
晏無書不由冷笑了一下。他沉著眸掃視這條街,以及藏在窗戶門後戰戰兢兢瞧他的人,玄色袖擺再度甩開,往前踏出一步,踏至虛空中。
大昭寺位於蜀地,蕭滿自廣陵城出發,一路禦風,行了三日方至。
是夜。蒼穹上零星散落幾顆星辰,月卻明亮,銀白色,像一塊巨大的圓盤。
蕭滿一身素白,披滿身月色,從雲霧間落回地麵,在開遍繁花的緩坡上站定,抬頭看向正前方。
大昭寺就在那裡。
行了一路,晏無書都沒追上來,想來是沒有要找他的心思,這讓蕭滿鬆了一口氣。
夜深人定,雖無燭光,但有月照,寺嘛沐在清光之下,每一處細節都清晰可見。
蕭滿打量這個曾經停留過數年的地方,發現除了門環上脫落了幾塊漆,門邊的桃花樹長成了合抱粗,彆的無甚變化。就連前坪的幾個石獅子,經過十三年雨打風吹,依舊是憨厚模樣。
寺裡的主持,也該是他認識那位。
思及此,蕭滿提步朝前。
就在這時,一直跟在蕭滿身側夫渚忽然用腦袋在他腰側撞了一下。
“餓了?”蕭滿偏首過去,低聲詢問。
阿禿搖頭。
“那是如何?”蕭滿問。
阿禿又撞了他一下,朝著大昭寺抬起前蹄。
蕭滿轉頭看向那座靜立在月光下的寺廟,猜測一番,道:“你不想過去?”
夫渚鹿又搖頭。
它應當是想提醒他什麼,卻不肯明說,可大昭寺,蕭滿是一定要去的,當即不再猜它心思,道:“那就走吧。”
蕭滿轉身就走,夫渚垂下腦袋,鹿臉上浮現出一種類似於人歎息時的神情。
寺前桃花正繁,風起時花瓣簌簌飄落,在地上堆積成毯。蕭滿打桃花樹下經過,從樹蔭暗處轉至被月光照耀到的地方時,忽爾聽得一聲:
“小鳳凰。”
聲音從頭頂樹上傳來,語調微沉,透出幾分低冷。
蕭滿瞳孔猛然收縮,眼睛瞪大,不可置信地轉身。但見晏無書坐在樹枝上,玄色衣袂同花瓣一道飄轉起落,如霜銀發上輕淌月光。
他稍稍低著頭,下半張臉隱沒在幽暗中,眸子緊盯著他,眼底光芒很亮,像捕食的獸發現了中意的獵物。
“……是你。”蕭滿抿了下唇,神情複雜。
他以為這人沒追來,誰曾想這人竟是先於他到了大昭寺。
晏無書聽見這話冷冷哼笑。他雖刻意收斂了些許氣息,但連阿禿都察覺到他來了,蕭滿卻沒有,當真不爽。
他從樹上躍下來,站在蕭滿身前,目光逼視這隻鳳凰,問:“為什麼不辭而彆?”
“我辦自己的事情,似乎沒有告知你的必要。”蕭滿朝旁側讓了一下,麵無表情說道。
“但你刻意擾亂了那道契機,不讓我找到你。”晏無書道。
蕭滿退一步,他便上前一步,直到這人後背抵上樹乾,退無可退。
晏無書單手撐在蕭滿臉側,目光由上而下,落到腰間。晏無書掛在那裡的玉佩被摘了,蕭滿又是一身素淨,除了身側的一隻錦囊。
他把錦囊取下來,拿神識一探,知曉這裡麵是什麼後,扯唇笑了,“是這道符,對不對?”
兩個人靠得極近,再往前一分,就能貼上。
更親密的距離並非沒有過,但這是蕭滿第一次,在麵對晏無書時,心尖兒有些發顫。
蕭滿不適應這樣的晏無書。準確來說,他根本沒見過這樣的晏無書。他與他之間的相處,一直是保持距離的,晏無書不會約束他、限製他,更不會像現在這樣,用一幅恨不得將他拆吃入腹的眼神盯住他。
這個人在憤怒,在發火,在斥責他的離開,還想著把他抓回去。
蕭滿眼睫顫了一下,撇開目光——晏無書好像真的喜歡上他了。
教晏無書喜歡上他,從來不是他的本意。他想的,不過是遠離這個人,斬斷情緣,從此江湖不見。
事情怎會走到如此地步?
事已至斯,要如何才能將晏無書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