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曠遠
“沒想到那人竟是紀無忌。”晏無書掀開帳簾, 踏著幽幽步伐, 來到蕭滿身旁。
卻說他被蕭滿一道傳送符飛回後方陣營,落點恰恰是藥穀醫修所在之處。他抬腳就要回去找蕭滿, 但被江彆照看見臉色,一把給摁在了原地。周遭都是晚輩,晏無書不好當眾落江彆照,便由她診治。
江彆照探過脈象, 立時點了幾個弟子協助施針。地點由藥穀營地轉移至主帥營帳, 這針一紮, 便是許久。紮完了針,又連續處理幾樁事務,是以這還是他入主帥營帳後, 第一次從裡頭踏出來。
中途蕭滿來看了他一回,但沒待多久便走了, 他察覺到魏出雲來尋蕭滿, 兩人還說上了話,本不大樂意, 卻是不曾料到,魏出雲竟語出驚人。
晏無書身上就披了一件外衫, 衣帶不係, 除開被繃帶遮得嚴實的胸膛, 腰腹一覽無餘,瘦且精,肌理勻稱流利。
蕭滿瞥了一眼就過, 問:“你懷疑?”
白華峰峰主紀無忌,留在眾人腦海中的印象一直是溫厚可親。他境界算不上高,戰鬥能力亦不如何強,但把白華峰諸般事宜都操持得妥當,從不與人為惡,同各峰都交好。
仔細想來,這樣的人是敵方臥底,除非他自行暴露,當真難查難揪。晏無書在孤山幾十年,同紀無忌有幾分交情,懷疑魏出雲的話再正常不過。
“倒也不至於。”晏無書見蕭滿對他沒興趣,緩慢歎了一口氣,“誰都有可能是那個藏在暗處的人,魏出雲敢直接殺了,敢在我的帳外說出口,算他有幾分本事。”
——且魏出雲對蕭滿的心思他知曉得清楚,這人做不出欺騙蕭滿的事。
緊接著晏無書話鋒一轉:“走了,這裡風大,回營帳裡說話。”
蕭滿沒動。
晏無書便繞到他身後,推著他往營帳走,並嘀咕了一句:“誰知道會不會突然再吹來一片葉子落你肩上呢?”
蕭滿:“……”
這營帳雖是匆忙間布置起來的,陳設簡單,但樣樣精致。四麵布滿咒文符紙,能將聲音和身影完全隔絕;正中央桌案上置著沙盤,方便帳中人推敲戰略;後方起一階,擺放寢榻,床梁垂墜鮫紗,起落如霧;頂上懸浮一顆碩大夜明珠,照滿室華亮。
晏無書按著蕭滿坐入椅中,自己則坐到他對麵,隨手置一高桌,擺上茶具,開始煮茶。
蕭滿的目光落到他手上,看他燃火燒水,看他揭蓋放茶,隨後上移,看定他淺銀色的眼眸,問:“這事不告訴掌門?”
“魏出雲將事情告訴你時,我就轉告與她了。”晏無書笑笑說道,“但死的是一峰之主,師叔不可能憑魏出雲幾句話便定罪,得將證據查全,再予外宣布。”
做法在理,蕭滿甚為讚同,輕抬手,將魏出雲交給他的東西送到晏無書手邊,道:“鑰匙。”
“眼下再更改這把鑰匙的持有者容易引起懷疑,師叔的意思,是兩把鑰匙都由你我拿著,到時她在後方守護眾弟子,以防萬一。”晏無書道。
“從方才一役可以看出,留在瓜州的光明聖教教徒被他們的佛主放棄了,擊殺這群人易如反掌;而殺死三念和釋天本身,則是我們幾人才能做到的事,所以師叔作出如此決定。”
蕭滿明白這一點,對此不置可否:“在釋天的理念裡,隻有強者才有資格在這個世上生存,他的那些教眾,在戰場上節節敗退,自然不符合‘強者’二字,放棄是理所當然。”
晏無書輕哼一聲。
兩人之間隔了一套茶具。
不多時,茶煮好了,晏無書沒如往常那般直接倒入杯中慢飲,而是濾去所有茶葉,留下一碗澄澈茶湯,接著拿出一支瓷瓶和一個罐子。
蕭滿一聞便認出瓷瓶裡裝的是鮮奶,罐子裡頭是蜂蜜。他看見晏無書把鮮奶兌入茶湯中,爾後舀了勺蜂蜜進去,快速攪拌均勻。
蕭滿聽說過馬奶酒,觀其敘述,味道相當不如何,不僅有奶的腥味兒,酒的苦和烈也在,如此類推,這用奶兌茶,味道大概也不行。
晏無書絲毫不知蕭滿心中所想,施術降下溫度,將碗推到他麵前:“嘗嘗?”
蕭滿眉微蹙,麵露嫌棄。
“說你的傷。”他不理會麵前的茶碗,看回晏無書的眼睛,“我仔細想過,你的傷,我可以助你調理。”
晏無書見蕭滿不喜此茶,端回來嘗了一口,正欲評價一二,卻聞此言,手猛地抖了一下。蕭滿能如何幫忙,無非是雙修,以交合之道,助他調理氣神經脈。
半碗茶灑到桌上,濺出一朵小小的花。晏無書極快定了神,放下茶碗,嚴肅看向蕭滿,道:“不行。”
蕭滿沒料到晏無書會拒絕,這話分明是晏無書自己說過的,而雙修,是眼下最好的療傷方法。他一瞥角落裡的更漏,問晏無書:“不是打算夤夜進攻?”
“寶寶你真是越來越懂我了。”晏無書往椅背上一靠,緩慢呼出一口氣。
“釋天分魂重傷,你不可能給他喘息時機。之所以不提前通知安排,是擔心消息走漏。”蕭滿語氣認真,“難不成你想拖著傷和他打?更何況釋天本尊隨時有可能出手。”
“小傷。”晏無書輕描淡寫說道。
蕭滿的目光從晏無書胸口繃帶上掠過,這人身上的傷共三處,不念的一掌,釋天分魂的一刀,以及他的一劍。他眸光一垂,道:“的確是小傷,放在尋常時候,調養半月一月便可痊愈,但現在,沒有這樣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