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之夜
一滴雨落下, 連片的無數滴接踵而至, 澆得四野茫茫。
這並非普通的雨,每一顆雨珠中, 都含著劍意,凜而寒,狂放又淩厲,傲然說著:“我在這裡, 我要殺你, 你敢不敢應, 有沒有本事應?”
挑釁。
絕對的挑釁,肆意至極,輕易便能挑起一個人的怒火和戰意。
何況那個人是釋天, 是臨世的唯一真佛,連天道都束手無策, 隻能在十年前, 對世間下一個模糊不清的暗示。
赫見此時,沛然掌風自北來, 破風碎雨,訇然貫地!
溝壑縱橫的大地又生溝壑, 遍野瘡痍再添瘡痍。
晏無書回身, 手中長劍鬆鬆一挽, 足尖點地,向著出現在遠山上的身影疾行應戰。
蕭滿的箭去得比他更快,弓滿寒光現, 嘯響如雷鳴。箭行軌跡並非筆直,緊追釋天的腳步,不咬上不罷休。晏無書行在這些箭之間,蕭滿一共出箭十二,他則是第十三。
雨驟停,玄衣翻飛。
釋天倒提一杆漆黑鎏金紋的槍,在箭與箭之間迅速穿行。
蕭滿體內沉睡著蓮華遊步王佛的功法,此前被釋天喚醒。他身為紅焰帝幢王佛,與蓮華遊步王佛同修千年萬年,對其招數可謂了如指掌,心知這些箭的威力。
若被射中,不僅是受傷那般簡單,還會被藏在箭尖的靈力炸碎經脈,阻斷體內的靈力回路。——這是當年蓮華遊步王佛從釋天的大日極上訣中得到思路,曆經數年琢磨思索,練出的招數。
他可以回擊,也完全能夠將這些箭擊落,但若出手,等同於給晏無書偷襲的機會,故而不得不避。
釋天身形如鬼魅,晏無書步法亦巧,見這人有意避他和蕭滿的聯手,乾脆停下,站定在距離數十丈遠的地方,慢條斯理甩了下衣袖,開口:“我至高無上的佛主,不敲門叫你,便躲躲藏藏不肯出來,這可不是能夠統一天下的氣度啊。”
“不得不說,你是我所見過的人中,第一個急急忙忙趕上來送死的。”釋天立足高峰,手臂一旋,橫槍蕩掃,打落逼至近前的箭,身後稍遠一些的則沒管,因為當他說出這話時,它們乍然失力墜地。
時間到了。
蕭滿的這種箭,並非不射中便一直窮追不舍,一旦挾著的靈力消耗殆儘,自然如尋常羽箭無二。
“你眼睛似乎出了問題,見識的人好像也不夠多。”晏無書將眉一挑,說得有幾分真摯誠懇,緊接著話鋒一轉,擺出一副頗為好奇的神色,問:“哦對了,佛主,您肩膀還疼嗎?”
釋天眸色轉沉。哪怕他一身佛骨,晏無書先前把他釘在石柱上的那一劍,也不是一個白日能夠治愈的。
而這是他的一生中,第二次被人拿劍釘起來。
久遠記憶中,那人已然失色的輪廓逐漸清晰,模樣逐漸和立於對麵的人相重相疊。晏無書雙眼狹長漂亮,顏色是一種有些特彆的銀色,而那個人,也是銀色眼眸——
怒意橫生。
槍亦起,向著天地,及立在天地中的人。
與此同時,高峰之上林木俱折枝,當空一劃,各自折轉方向,上百聲咻響落定於同一刹。
晏無書已是齊天之境,呼吸同天地萬物相合,對天地靈氣的操控臻至極致,一點靈力可越千萬裡,更何況這區區數十丈?
他為劍者,修劍在心,凡心所向之處,萬物皆可為劍。
這荒野曠曠,這天穹蒼蒼,一點浩風忽起,百根利枝一刹過眼,轉瞬將釋天圍困!
蕭滿的劍也至。
離手劍。通體玄黑的見紅塵沒入夜色,又於夜色之中炸出劍光,轉瞬綻放成蓮華。
足下亦生蓮,銀霜似的流光托起素白衣袂,飄飄旋旋,風華絕豔。
蕭滿沒有保留,晏無書更沒打算要久戰。
天穹上蓮華散落如雨,他手提天地潮來閃至釋天身前,劍鋒一偏,迎上眼前崩天裂地的一槍。
他以自身為鎖,去定釋天的動向,逼得他無法躲避、無以躲避!
當——
一聲銳利的響,混著來自穹蒼、來自四方的無數劍意,沉沉撞向釋天體內,而釋天一槍所挾的勢與勁,亦被晏無書儘數接下。
兩種兵刃相接,兩雙凜目對視,同樣深色的衣袂於風中起落飄展,同一時刻,兩人唇角皆溢出鮮血。
都是傷上加傷。
見紅塵再起,在夜色裡偏轉,從後方襲向釋天。
釋天在極短的時間內垂眸再掀,一瞥蕭滿。
槍勢立轉,釋天一記後仰避開此劍,錯身一踩,槍尖所向赫然成了蕭滿。
他目標改換得迅速,蕭滿立時往旁退。
蕭滿本能地了解釋天,不過腦便能判斷出這人的攻勢和動向。可同樣的,釋天也足夠了解他。蕭滿往西,欲避他打算往自己右臂落下的一槍,卻見釋天將槍身一旋,在半空裡旋轉著踏出一步,當即掠至更西的一側,直將蕭滿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