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月下逢
蕭滿沒回孤山。他去了大昭寺, 住曾經住過很長一段時間的小院。但來到這裡的第一日, 他忽然發現,此處不再如從前清淨。
絡繹不絕的香客很吵, 童子灑掃時的閒談玩笑很吵,甚至是寺內座師開壇講經,亦覺得吵。
沒過幾日,蕭滿從大昭寺離開。
這之後, 世間少有人能尋到他的蹤跡, 唯曲寒星和彆北樓能傳訊聯絡一二。
廣陵白鷺洲上的蓮開過又謝, 神京城裡幾度風雲,修行界裡多了一些大會和比試,青年才俊嶄露頭角, 添幾多傳奇。
一年複一年,蕭滿都不曾露麵。
有人猜他已經飛升離開這個世界;有人猜他正四方遊曆, 尋道侶的轉世之身;還有人猜, 蕭滿準備將陵光君晏無書複活——這種做法乃是禁忌,所以他不能再出現在世人麵前。
這般那般的說道, 都被寫做故事,其中幾本, 寫得竟有幾分真, 被江湖人認定就是事實了。
實際上, 這些事蕭滿都沒有做,他隻是覺得這塵世太吵,擇了處無人之地隱居。相伴身側的唯有夫渚, 可漸漸的,蕭滿發現這鹿更喜歡熱鬨的地方,同歡笑聲混在一起,便讓它回了孤山。
兜兜轉轉,他又隻剩自己。
這沒什麼不好,不必同人交談,不必顧慮身側,他起一院落,春時撒下花種,暑月坐於廊下,讀經看雨。
日子過得很慢,但某些時候又快極,當他回過神來,已這般過去五年,初至那個冬日,他隨手插在院門前的梅枝,長成了如蓋亭亭。
蕭滿在這一年收到曲寒星的消息。
曲寒星接手了雪意峰,但不太理事,把雜務都拋給師弟容遠,當了個甩手掌櫃,成日往外跑。這人一直在尋找讓莫鈞天從劍變回人的辦法,但結果一直可惜。
日子久了,他的愁苦漸漸變少,總說小莫隻是在劍裡睡覺,不樂意出來而已。
這一回曲寒星給蕭滿寫信,第一張信紙驚呼他們二人竟有多少多少日月未見,第二張紙沉痛訴苦當峰主有多累,每天處理多少樁雜事,一個月赴多少場會議,山外山內兩地跑,簡直要日日聞雞起舞。
蕭滿麵無表情掃過去,翻到第三張紙。
這一張紙上,曲寒星對蕭滿說,人生真是起起落落落落落,誰能想到從前快樂的時光一去不複返呢,眼下生辰又要到了,又要老一歲,這日子一生隻有一次,希望蕭滿能夠來他的生辰宴,一同玩耍。
目的不過是想把蕭滿從山裡拽出來。
蕭滿看完,並不打算赴宴,還是那樣的原因,太吵。
信沒有到此為止,後麵還有一張,從墨跡上可看出,並非同一次寫成,而是在此之前。
第四張信紙中,曲寒星道,那場大戰之後,孤山收留了不少失去父母的孩童,其中有一些根骨極佳,而這些優異根骨中,又有個同蕭滿性子很相合的小男孩,問蕭滿有沒有興趣收個徒弟玩兒。
蕭滿當然沒有興趣,將信一折,起身去給花澆水。
日又暮。
但曲寒星沒有放棄拉蕭滿出來玩耍的想法,此後的年月,信一封接著一封,說說這處風物,談談那處人情,小玩意兒也成打送來,用以“勾引”。
真正讓蕭滿作出決定回一趟孤山的,是兩年後的一次來信。曲寒星在信上說,他又尋到一種能夠讓莫鈞天從劍裡出來的辦法,這回有五成把握,他覺得太低,想試試把幾率提升至七八成,這需要蕭滿來搭把手。
蕭滿花了半日時間便回到孤山。雪意峰上禁製沒換,感覺到是他來,立時打開、讓出道路。
這裡改變不多,人丁依舊不興,鳥雀隨意棲息在枝頭,若看得仔細,還能發現在暗處靜靜狩獵的貓。
唯落月湖旁多出一座道殿,是現任峰主的住處。
蕭滿不客氣,直接過去。
曲寒星沒想到他來得如此快,滿麵欣喜迎上,語帶感慨:“啊,滿哥,你終於舍得出來了!你這些年,成日都在那一處地方,不覺得太無趣嗎?哎,要我說,你該回……”
這人邊說邊抬手比劃,蕭滿平靜打斷他剛開了個頭的長篇寒暄:“你說的辦法是什麼?”
“好吧滿哥,我知道了滿哥,這些年你一點都不覺得無趣滿哥。”曲寒星對胎死腹中的敘舊進行總結,繼而轉身帶路,道:“走,這邊,小莫在這裡,到了再告訴你。”
曲寒星將蕭滿帶入一處暗室,裡麵已布下陣法,需要用到的各種材料也都齊全,均為價值不菲且不易得之物,足以看出曲寒星對此事的上心。眼下隻差人,他將整個過程給蕭滿講了一遍。蕭滿聽後,覺得不難,點頭道:“那就開始吧。”
“滿哥你越來越雷厲風行了。”曲寒星攤開手,又是一句感慨,但並不反駁,“好吧那我們就開始吧。”
便啟陣。
兩人各坐陣法一側,靈力一出,鈞天劍從地麵飛起,懸在虛空,徐徐轉動。
此陣同祭器之陣略有相似,運轉之後,置於各方材料開始緩慢遊移,蘊含其間的靈氣靈力,皆往陣法正中心的鈞天劍流淌。
一室光華絢麗明亮。
材料被鈞天劍一點一點煉化,這個過程甚是緩慢,至第七日,最後一塊玄石隕鐵終於耗儘。
鈞天劍上盛放華彩,奪目耀眼。
但華光熄滅之後——這把劍,除去品質有極大幅度提升外,彆的沒有任何變化。
劍裡的靈魂依舊在沉睡,沒有任何蘇醒的跡象。
他們失敗了。
曲寒星把劍平放在膝上,麵上流露出遺憾。
這樣的結果,他得到了無數次,起初會傷心失落,現在已經……習慣了。有時候,他甚至會想,大抵是小莫覺得做人太累,就要當一把劍。
“是打算順其自然,還是繼續尋找喚醒之法?”蕭滿坐到曲寒星身側,輕聲問。
“你說,他想醒來嗎?”曲寒星問,聲音低低的。
“我不是他,不清楚他的想法。”蕭滿道。
“這都睡了多少年了。”曲寒星嘀咕了一句,有些不滿,轉而對蕭滿道:“還能尋到彆的辦法嗎?”
他是希望莫鈞天能夠醒來的,就算喜歡睡覺,睜開眼睛回來看上一看他們這些朋友,再睡不好?
蕭滿聽見曲寒星的問題,眉梢微動,反問:“暗閣沒給你送消息?”
“啊?”曲寒星一怔,抬頭後搖頭,“沒有。”
“暗閣還尋到兩種方法。一在斷春歸路,這是一個位於極西的秘境,裡麵藏著喚醒沉睡神魂的機緣,把劍帶進去,或許能把小莫叫醒。”蕭滿把暗閣查到的告訴曲寒星,“二,則是在兩年後,天容海色可能會出現有同樣功效的法器。”
天容海色是懸天大陸上最大的拍賣行。曲寒星不假思索道:“那就兩邊同時著手吧。”
蕭滿偏首望定他,語氣認真:“兩年,你不一定能從斷春歸路出來。”
曲寒星對蕭滿一拱手,笑著說道:“若那時候我沒出來,你替我去天容海色,行嗎?”
“可。”蕭滿沒有猶豫,點頭應下。
曲寒星補充道:“如果真有那東西,無論什麼價,都要拍到手。”
蕭滿又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