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錢唯卻沒有停下, 她還有太多太多的事需要求證。
“你以前的夢想是做法官是嗎?”
陸詢頓了頓,點了點頭。
“那為什麼改變了夢想?為什麼做律師?”
陸詢沉默了片刻,才終於開了口:“大二那年暑假剛開始, 大部分學生剛回家, 少部分學生留下來參加了學校的實踐項目,你們那棟女生宿舍樓有個留校女生丟了條很貴的項鏈,宿管阿姨為了找出來,直接沒經過同意就趁著你們不在的時候搜了宿舍, 結果在你抽屜裡發現了項鏈……”
錢唯咬緊了嘴唇:“為什麼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
“因為我那次也留校,就順手幫你處理掉了。”陸詢低下頭垂下睫毛, “從監控和各種佐證可以證明你沒有問題, 不知道什麼原因,那個女生誣陷了你。而因為沒經過當事人同意就搜查宿舍, 本來就有問題,既然你是無辜的,學校就索性把這件事揭過不提了, 當時留校的學校也不多, 所以知道的人也少, 等你們再來上學,也不曉得發生過這個風波。”
“‘我希望有一天,我能夠為我所愛的人辯護, 而非為了所謂的客觀立場, 保持法官般的中立’。”錢唯輕輕地念著, “這是你選擇成為律師的原因, 是嗎?”
陸詢愣住了:“你聽到了?”
“什麼?”
陸詢有些狼狽:“你昏迷時候我對著你病床說的話。”
他解釋道:“你的主治醫生說你的頭遭到了撞擊,很有可能會一直昏迷下去,最好的辦法是陪你多說說話,外界的刺激對昏迷的患者非常有效。我那時候不知道說什麼好,隻是想告訴你,你是我選擇這條職業道路的原因,我的人生軌跡和夢想隻願意為了你而改變。”陸詢移開了頭,他的耳朵微微泛紅,“如果知道你能聽到,我是不會說這些話的,太傻了。當時太急了,我有點不理智。”
“所以你也說了以前19歲時候給我表白的事?”錢唯說完,又紅著臉小聲補充了一句,“你的不理智,其實我還挺喜歡的。”
陸詢愣了愣,睫毛輕輕顫著,然後他聲音低沉地回道:“沒有。”此刻,不僅耳朵,他的臉都開始紅了起來,“我隻說了很多亂七八糟的話,你不記得更好。”
這下換錢唯疑慮了,她看了眼陸詢,決定和盤托出:“可我做了一個夢,夢到自己摔死了,重生回到了19歲,在這段重生的經曆裡,你給我寫了情書,卻被錢川誤以為是他的追求者寫給他的,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我以為這些是我臆想出來,至少不存在於這個時空的,但是現在卻發現,不是這樣的,我和錢川核對過,那些我不記得的細節和事情,他是能佐證發生過的。所以或許那根本不是重生,一切都是在現實裡發生過的。”錢唯一邊說,一邊忍不住揪著自己的頭發,“所以到底是怎麼回事?是我精神錯亂了嗎?還是真的摔壞腦袋了?”她看了一眼陸詢,“會不會現在和你的這段對話都是我臆想出來的?”
“錢唯,你知道嗎?從昨晚你在機場對我說那番話開始,我才有這個疑慮,是不是眼前的一切都是因為我太喜歡你了,所以才臆想出來的?”
錢唯愣了愣,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陸詢,今夜的他,看起來既強勢又有些脆弱,很奇怪這樣矛盾的兩種氣質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然而陸詢卻讓它們顯得那麼自然,他的一雙眼睛就那麼溫柔地注視著錢唯,他仿佛等待了她一生那麼漫長。
“但是我現在可以確定,這一切是真的。”陸詢黑亮的眼珠盯著錢唯,他用平靜的聲音說著讓錢唯一點也平靜不下來的話,“我的心跳現在恐怕快要超過一百五了,我在來的路上就掐過自己,很疼。”
“你也沒有臆想,更沒有重生。”陸詢低下頭,他的手臂肌肉線條還微微的有些緊繃,“你所經曆的一切,都和你的治療方案有關。”
“怎麼回事?”
陸詢頓了頓:“你被送進醫院的時候,情況並不好,醫院製定了兩套傳統的治療方案,但都沒什麼效果,當時主治醫生已經和你父母交代了最壞的結果,那就是醒不過來。”
錢唯有些驚愕,當初自己的情況竟然曾經一度這樣凶險嗎?
“我不能接受你醒不過來這個結果。”似乎回憶到這段往事,陸詢的聲音仍舊帶了點苦澀,“我竭儘所能尋找彆的治療方案,大概也是老天垂簾,在我都快要絕望的時候,主治醫生告訴我,對你的病情可能有效果的一種新藥ACF-02剛剛通過了藥監局的審批,在國內上市了。這種新藥對刺激昏迷者的腦部效果很好,但也有一些明顯的副作用,並且因為十分昂貴,又是剛剛上市,所以觀望的人比較多,主治醫生也和我說明了所有利弊。但你昏迷的時間越久,醒來的幾率就越低。所以最後我說服了你的爸媽,由我出資,我們用了這種激進的治療方案。”
陸詢的眼睛澄澈而乾淨,他的語氣已經儘可能的鎮定平靜,然而即便是此刻,錢唯都能從他那波瀾不驚的語調裡聽出當時情況危急時的驚濤駭浪和前後掙紮。
為可能永遠無法醒來的病人選擇治療方案,這本來就是相當鋌而走險的一件事,更何況陸詢並非直係親屬,恐怕在做出決定的那一刻,要承擔的心理壓力和負擔,比任何人都重。
“新藥的治療方案如果能成功,那自然是好事,但是陸詢,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一旦失敗,後果會怎麼樣?極有可能我的爸媽都會怪你,認為是你的激進治療方案導致了壞結果?”錢唯低聲道,“這種時候,曆來是多做多錯,不做不錯的,假如你隻是提供足夠的金錢支撐,不為我做出任何治療方案的決定,對你會安全很多。”
“我想不了那麼多。”陸詢的聲音喑啞,“就算隻有萬分之一的希望,我傾家蕩產也會去試,就算背負罵名也在所不惜。”
錢唯總覺得,麵對這樣的陸詢,什麼樣的感謝和感動,此刻在他麵前,比起他那些力纜狂瀾的行為,都是輕飄飄的。
“所以這種新藥是采用了什麼樣的治療原理?”錢唯也有預感,事情的真相就和這種藥物脫不開關係。
陸詢抿了抿唇:“人的一生裡每天都在接收各種各樣雜亂的甚至無用的信息,就像可能今天你打車時和司機隨便聊了兩句,或者昨天買菜時候和菜場老阿姨討價還價,這些信息在發生的當時會儲存進你的大腦,然而這些被你認為並不重要的信息,大腦會區分出這部分短期記憶,並且為了給後續的記憶留出儲存空間,把這部分短期記憶刪除。而這種新藥的原理就是刺激腦部細胞和功能,尤其是負責儲存記憶的那一塊,在這種藥物的影響下,那些曾經被你刪除的短期記憶也能恢複,你的大腦會被激發出潛能,會煥發新的能量,由此刺激大腦的主人蘇醒。”
錢唯消化了許久,才終於有些反應過來,她試探著問道:“所以也就是說,這些細節和記憶,曾經確實發生過,錢川也和我說過,但是我並沒有覺得多重要,所以忽視了,甚至很快就忘記了,根本不記得發生過,直到用了這種新藥,在藥物刺激下一股腦全部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