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人和德魯伊的討論沒達成一致,在事關植物生死這一點上,樹人從不讓步。
而妄圖用利弊來說服樹人則顯得有些愚蠢,腦子裡隻有纖維(這句是寫實描述)的樹人作為智慧生物而言,跟其他智慧生物有著無法跨越的鴻溝。
溝通失敗,樹人的枝丫牢牢支撐住了落生葉,隻需稍稍用力就能將瀕臨死亡的植物從土中拽出。
林肯當機立斷,大喝一聲:“國王!”
無數聲音浮現又消失,發生在王國領地上的竊竊私語因為信息量過大而被人為篩選,維持著何星文正常的感知能力。
而這聲突兀響起的聲音,隔著遙遠的距離,準確傳到了何星文耳邊。
幾乎是下一秒,落生葉被樹人連根拔起,樹人身上掛著一串德魯伊,根須快速挪動,速度驚人,周遭的景色被晃成了一片模糊的虛影。
樹人跑這麼快,倒不是為了躲避攻擊,而是為了在落生葉死亡前,為它找到一個合適的生存環境。
但這顯然有些困難,這片被王國定義的綠洲,處處充斥了植物的身影,所以樹人繼續移動中。
情況不太妙,何星文眨了眨眼,得出這個結論。
飛快移動的樹人察覺到了什麼,他的一半根須正在迅速消失,以一種奇異的被擦除的姿態循序漸進,蔓延至樹人的另一部分軀乾。
德魯伊親眼目睹了這一幕。
這甚至不能稱得上是攻擊,世界上不應該存在這種,無法察覺、無法反抗甚至無法找到攻擊者的攻擊。
但毋庸置疑,這確實是來自不明存在的攻擊——源於國王曾經一再給予的提醒“不要違反王國法律”。
一視同仁的危險懲罰。
林肯深吸了口氣,對國王平靜麵對一切存在的底氣有了一個直觀的了解。
如果找不到攻擊者,找不到反抗方式,那人們又該如何來阻止、反抗這種攻擊呢?
正如惡魔所說,所有智慧生物都該敬佩國王高尚的道德品德。
對方手裡握著太多足以讓他做到一切的籌碼,但對方卻以與之不相襯的克製,向他們展示了他的友善。
在不了解他能做到什麼地步之前,人們覺得他傲慢。
在了解他能做到什麼地步之後,人們才感受到他的友善。
在那一刻,林肯等待著傲慢給予他的懲罰。
樹人沒有為此驚慌,植物對生與死的認知與生物不同,他甚至還能安撫因為這個異變而產生激烈情緒變化的德魯伊們。
在極為短暫的那一刹那,何星文垂下眼,世界扭曲,複雜的色彩被肆意塗抹,勾勒出混亂和絢麗構建的虛無。
空間感、時間感甚至於活著的認知一並失去,取而代之的是無序以及無處不在的囈語。
隨著含糊的囈語聲逐漸清晰,也意味著何星文徹底進入了半位麵。
一個個大小不同的光暈散落在虛無上,隨著何星文的出現而重疊在何星文所在之處。
囈語隨之變得極為響亮。
“偉大的存在……”
“無處不在……”
“永恒的信仰……”
“不生不滅,永生永滅……”
震耳欲聾的聲音回蕩在何星文的感知中,再一次遇到這個場景,何星文十分淡定,甚至還能抽空分辨半位麵的變化。
沒有變化。
你不能指望虛無會發生變化,就像是時間不會因為你的行為而停止流逝一般,這些客觀存在亙古不變。
震耳欲聾的聲音仍在回蕩,根據何星文對他們的了解,他放棄了跟他們溝通這種不切實際的行為,轉而尋找神聖衛隊正在進行的攻擊。
既然他們是在半位麵發起的攻擊,那在這裡總能找到他們是如何攻擊的吧?
光暈散發出深淺不一的色彩,因為他的出現而層層疊疊的靠近。
除此之外,混亂、無序的虛無中顯然找不到任何能以秩序命名的行為。
妄圖在半位麵找到神聖衛隊攻擊方式的何星文就像是小學生試圖解開哥德巴赫猜想一樣,連題乾都無法看懂。
他對半位麵一無所知,對以太的認知還不如法師們深入。
何星文什麼都沒找到,隻好改變方式,謹慎用詞:“停止對植物-樹人的攻擊。”
他的話音剛落,無數光暈中的某個光暈停頓了一秒,將某個被染上它的色彩的光球吐了出來。
光球晃悠悠的離開了它的覆蓋範圍,不規律的閃爍了幾秒,然後重新融入了虛無之中。
何星文閉了閉眼,虛無從感知中迅速消失,真實且規律的一切重新被感知。
在另一處,迅速蔓延的抹除痕跡忽而放緩了,直至突兀停止。
被抹去了一半痕跡的樹人此刻的模樣有些奇怪,他的根須完全消失了,大半的樹乾也消失了,殘留了一小半的樹乾和樹冠,就像是一顆被大刀闊斧的砍成兩半的樹木一樣,是正常情況下,怎麼看都不可能活下來的模樣。
但鑒於樹人特殊的存在形式,這不會對他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隻需要給他一點時間,植物就重新會長出枝葉和根須,在陽光和水分的滋潤下變回原來的模樣。
這也是樹人為什麼危險的原因,他們具有極強的生存能力,除非一次性徹底毀滅樹人,不然任何傷害對樹人來說都沒有用處。
樹人的枝乾下方重新催生出小小的根係,支撐起對方前行的步伐。
值得一提的是,即使是在方才突發性的狀況下,落生葉依舊被樹人好好保存著。
樹人在原地停頓了幾秒,德魯伊再次跟他進行了溝通,這次,他們達成了一致。
“感謝您的寬容。”林肯對何星文道:“很遺憾它依舊發生了,但我們並不是有意違背王國的法律,正如您所看到的……”
林肯側身將身後矮了一大截的樹人讓了出來,為何星文展示樹人枝丫上牢牢支撐著的落生葉:“它瀕臨死亡,阿諾隻是想救它……”
遠處仍在施工的建築工地顯然讓樹人十分不適應,雖然很難從他身上看出任何表情的變化,但他偏向建築工地那一側的枝丫已經忍不住全往另一邊撇了,鮮明的展現了他的喜好。
“我知道。”何星文看了眼樹人:“何況他已經付出了代價。”
林肯扭頭看了眼缺失了一大半軀乾的熟人,直入正題:“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想為落生葉找一個合適它生長的環境……”
何星文打量被連根拔起,奄奄一息的植物:“它不是因為環境不合適才走向死亡的,它隻是到了該死亡的時候。”
“它還很小,”樹人忽而開口,一字一頓道:“如果沒有其他因素影響,它不會這麼快就麵臨死亡。”
原來樹人會說話啊……
何星文生出這個感歎,然後道:“我不了解植物的習性,但在我的領地上……”何星文再度看了眼奄奄一息的落生草:“我的判斷不會出錯。”
在樹人開口前,林肯接過話茬:“這聽起來有點難以理解,既然沒有阻礙它生長的因素,而它也確實還有足夠漫長的生長周期,那它為什麼到了該死亡的時候呢?”
何星文思考了下措辭:“換個說法,它之所以變成這樣,是因為它想變成這樣。”
了解植物的德魯伊瞬間理解了何星文的含義:“它自己選擇了死亡?”
何星文坦率道:“我對植物沒什麼了解,對它們的生死也不是很關心。”
事實如此,在他要操心整個王國甚至於兩個世界的時候,分出精力去關注一株植物為什麼無緣無故就要死了這種問題的話,未免太過精力充沛。
這就是他們跟我們的不同,德魯伊想,在他們眼裡,植物的生命並不具有等同的價值。
林肯:“我覺得它可以活下去。”
何星文扭頭看了眼身後占地麵積遼闊的建築。
“這是一個植物園。”何星文平鋪直訴道:“如果你們需要的話,可以把它移植到這裡。”
林肯順著他的視線看了眼那個建築,突然生出奇異的跳進了另一個坑的感覺,他朝前走了兩步,探頭看了眼空蕩蕩的植物園。
“這裡似乎沒被使用過?”
“它剛剛竣工。”
樹人朝前走去,步入了植物園,打量起這個過於專業的建築,相比森林裡無視生長需求混成一堆的植物而言,這裡甚至貼心的修建了不同的區域,來滿足不同植物的生長需求。
樹人一眼看到了標注著落生葉的區域,他步入其中,光透過透明玻璃映照在單獨的花圃上。
樹人從個人空間裡摸出一團泥土,填滿小小的花圃,放上落生葉後,再小心翼翼的虛灑了幾滴純淨的水。
玻璃陰影自動變化,調低了透明度,為它提供舒適的光照環境。
樹人伸出須須探入這個區域的以太中,複雜的以太構成了足以被輕易理解的回路,隻需控製以太,就能啟動。
隨著以太回路的啟動,空氣中冒出絲絲濕意,稀釋濕度。
一切在轉瞬間變成了適合落生葉生長的環境,奄奄一息的落生葉紮根在花圃中,看不出鮮明的變化。
林肯目睹了這一連串的操作,回頭看向何星文,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這些設置還挺費心的,矮人花了不少時間吧?”
“確實花了一點時間。”何星文:“所以才更不能讓他們的心血白費。”
現場寂靜了兩秒。
樹人慢吞吞的從遠處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