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家村,一座不大卻奢華的宅子裡。
衣著雍容華貴的中年夫人籠手抱著暖手爐,被一旁清麗女子親密攙扶著立在門口,她神情淡淡,目光漫不經心看院子裡婆子指揮著仆從小心翼翼搬煤進庫房。
“姑母,我就說吧,姐夫雖然嘴上不說,但心裡其實巴巴地惦記著您,孝順著呢。”女子姿態靈動,聲音清脆天真,聽著就讓人歡喜。
夫人麵上沒有變化,看不出喜惡,隻不疾不徐道:
“不過是送一些上不得台麵的石炭,算哪門子惦記孝順,值得翡娘你這般說好話。”
被喚作翡娘的女子杏眼圓瞪,嬌嗔著表達不讚同:
“姑母,您是過慣年前的好日子,不知道現在外麵世道!”
不等問,又道:
“先是雪災,接著是寒冰不退,彆說您用過的最差的柴火買不著了,就連這以往咱看不上的黑炭,如今也是寶貝疙瘩,難買得很!
姐夫一下子給您送來一車,想必也是動用了大人情,您說是不是孝順呐?”
這些事豈有不知道之理。
富貴夫人麵上有些動容,卻仍覺得心裡堵著一股氣,沒有說話。
孝順?
嗬。
孝順兒子居然瞞著她那樣驚天秘密到現在,還打她一個措手不及,叫她心裡怎能舒坦?
他可是斐家嫡子!
原本想著早早有了嫡長孫,斐家也算有後了,兒子不想再娶便不娶吧。
畢竟那年的婚事自己這個當娘的有愧於他。
現在卻突然告訴她,那根本不是什麼嫡長孫,而是孫女兒!
斐大夫人捏帕子的手捂住胸口,深吸一口氣。
這事不能想。
一想就感覺心被人生生刀割一般。
生疼,懊悔,憤怒!
小思他娘這賤婢,是想斷了斐家的後嗎?!
麵對質問,兒子絕口不說緣由,隻說這事不是小思他娘的錯。
這是真當她老糊塗了!
那些年兒子一直在元都陪陛下讀書,生孩子的事是小思他娘,也就是她侄女,一手安排,兒子一個男子,自然也不會想著去驗證,必然是後來才知道!
有些事不能細想,一想便覺得遍地是蹊蹺。
小思他娘走後,兒子便辭了國子監祭酒一職,帶著小思去遊山曆水,一連數年都不著家。
她當真以為兒子是覺得成婚多年沒能陪伴在小思他娘身邊,心生愧疚,想要彌補,卻不想,是為了瞞她這麼個大秘密!
也想不到,她打小就寵的侄女兒,居然是個又蠢又大膽的。
生了閨女,再生不就是了?
何須瞞她?
瞞到現在,不是想斷她斐家香火是什麼?
她這些日子悔啊。
當年若不是侄女兒說懷了兒子的子嗣,她本是不同意這門婚事的,兒子相貌堂堂,才學出眾又是太子伴讀,當年元都貴女說是任他挑選也不為過。
她也有心在世家大族中為兒子尋門好親事。
哪想,一次兒子回家探親,不知怎的就和這個自小不怎麼接觸的表妹湊到一塊兒了。
事後侄女哭著來找她,娘家弟媳婦也來求她,弟媳婦出身皇商盛家,最後提出傾盛家財力助她女兒鞏固太子妃之位。
這個條件她拒絕不了,應下了。
兒子一開始是極力反對的,隻是後來得知小思他娘有了孩子,加上她這個當母親的再三懇求兒子為了斐家和盛家的聲譽,為了父親,也為了他那在東宮如履薄冰的嫡姐,必須接受這門親事,兒子才沉默順了她的意。
想到此,斐大夫人神色恨恨,雍容的麵龐徒然更冷了,良久,又認命般地歎口氣。
罷了。
事已至此。
兒子年紀也不小了,可不能再拖。
不管誰對誰錯,現在最重要的,是要儘快給斐家添個嫡孫!
感覺到姑母異樣,年輕女子將手臂緊了緊,更靠近了一些:
“姑母,我聽小思說,前幾天他們那邊煤就沒了,凍了好些天,卻從來沒有斷過您這邊的供應...親兒子這般好,難怪我母親一直說羨慕您羨慕得緊!”
斐老夫人臉色緩了緩。
出了小思這事後,她給弟媳去了消息,弟媳得知後立馬讓小女兒冒雪趕來,為自家大女兒做的荒唐事道歉。
言辭句句懇切痛心,還提出讓小女兒來給她賠罪,讓她也不得不動容。
“你娘有什麼好羨慕我的,生的兒子一個當了知州一個當了將軍,關鍵是還個個聽話,我羨慕她還來不及!”
“姑母快彆說這種話折煞旁人了”
女子麵上露出些許俏皮,“您可是生了大業國最厲害的天才祭酒大人,又生了大業國皇後娘娘,您娘家人雖然也不是小門小戶,但到底是比不得姑母辛苦操持一輩子的斐家!”
雖然知道侄女兒是在恭維她,但這話說得確實讓人舒坦,斐大夫人打量一番侄女兒,笑意不減,突然問道:
“翡娘這一路趕來饒州,定是吃了不少苦,身子骨可還吃得消?”
“謝姑母體恤,翡娘和姐姐不同,彆看我瞧著不壯實,卻自幼跟著二哥習了些武,身子骨好得很,鮮少生病。”說罷,她抓住斐大夫人的手放在纖細的腰肢上,“不信姑母您捏捏,是不是很結實?”
斐大夫人果真就這她這動作捏了捏,滿意點頭,“不錯”,又看下侄女俏挺的臀,更滿意了,“是個能生養的。”
翡娘麵上一紅,作勢甩開姑母的手,力道卻並不大,拖長聲音糯糯地喊了聲,“姑母!”
斐大夫人一笑,語氣意味深長。
“我們翡娘害羞了?你可是答應姑母,會給我們斐家生個真正的嫡孫的。”
翡娘麵露嬌羞,卻還是乖巧地點頭。
“是,姐姐犯了大錯,是斐家的罪人,讓姑母您為難了,我這當妹妹的,自然要替姐姐贖罪。”
“隻是贖罪?”斐大夫人問道。
翡娘的臉更紅,低著頭,手裡的帕子被揉搓得變形,小聲道:
“翡娘自然也是心悅表哥的。”
斐大夫人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移開視線再次看向院子,目光掃視一圈,柳眉微微蹙起。
剛才小思還在院子裡跑進跑出,這一會兒功夫怎麼就沒影了?
這些日子她雖然不待見孫女和兒子,但他們堅持每天來問安,慢慢的她也就接受了現實,隻是還堵著一口氣,一時挪不開麵子對他們和顏悅色。
如今她赫然已經習慣他們在眼前晃,猛然不見了人影...
她心裡莫名有些不舒坦。
姑侄倆又說了會兒話,斐大夫人說累了,在丫鬟婆子攙扶下回屋歇息。
“夫人當真要替公子做主娶了翡娘?”
回到裡屋,丫鬟們都退了出去,隻有老夫人貼身的沈媽媽留下伺候。
斐大夫人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歎口氣,本以為能開開心心過年節,這段日子卻隻顧著煩心操心了。
“子宴是什麼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摸著法鬢緩緩道,“若我不替他張羅,他那清冷性子,怕是要一直一個人。”
成婚後她見兒子不親近小思他娘,以為兒子還在不滿他們脅迫,便起了給兒子再納個稱心貴妾的心思。
這事兒小思她娘也同意,卻被兒子以學業繁重給推了,還說什麼此生不納妾,讓她不必再操心。
聞言沈婆子也歎口氣。
“公子打小不愛跟娘子們來往,平日在學院裡接觸的也都是男子,確實需要夫人您多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