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醫官剛才跟黃大老爺說了要去查看廚房,黃大老爺便讓人喊來管家帶他們去了。
管家姓黃,四十來歲,是黃家的老人,也是家生子,為了表示敬重,府上下人都稱一聲黃大管家。
黃府因為人口眾多,大廚房有兩個。
一個是給主子們擺宴席用的,一個是平日供府裡下人吃喝用的,規模約莫相當於現代公司的食堂。
白拂仔細看了看。
雖然他們今天相當於突擊檢查,但廚房裡一切用具擺放整齊有序--
果蔬新鮮保管得當,食物都做了及時清理,來不及清理的也放在了加蓋的木桶裡,整體上來說衛生指數稱得上標杆水準。
問了黃大管家,黃大管家說平日就是這般狀況,前幾日酒精被送來後還徹底消毒了一次,砧板刀具餐具也都全部換了新的。
換下的舊物件全部按照白拂要求用火焚燒了個乾淨。
白拂不發一言認真看認真聽,齊醫官見她沒有多問,便讓黃大管家又帶他們去小廚房轉了轉。
黃府的小廚房就比較多了。
幾乎每個院子裡都備了一個,根據主子的喜好各有不同。
例如黃老爺子喜歡喝酒,他的小廚房就擅長做下酒菜;
黃老夫人喜歡吃素齋和養生,她的小廚房就有擅長做素齋和養生湯的廚娘;
黃大夫人喜歡甜食,她的小廚房點心娘子最多;
白拂還意外得知黃秋陽喜歡新奇吃食。
他的小廚房裡最多會做新奇吃食的廚子,有的是從大酒樓挖來的,有的是從他姑母福太妃的宮裡討來的。
更有甚者,還有直接從街邊小攤上請回來的,總之很雜很不拘一格。
白拂忍不住笑了。
想起自己與黃秋陽的幾次接觸,貌似確實是個喜歡熱鬨愛新奇的性子。
黃大管家說黃秋陽的小廚房最近,於是白拂問黃大管家:
“街邊小攤請來的廚子具體是什麼時候請來的?能讓我見見嗎?”
倒不是白拂對小攤廚子有什麼偏見,而是方才黃大管家說大部分小廚房廚子都是老人,很少換人,隻有黃秋陽這邊換人進新人勤一些。
黃大管家雖然不知道白拂具體是乾什麼的,但見齊醫官不停看白拂眼色,隱隱猜到其實是這位據說是助手的人負責調查,便不敢怠慢,帶著兩人去了黃秋陽的小廚房。
如今黃秋陽就被隔離在自己的院子,之前一應吃食都由小廚房供應。
不過府裡突然通知明日起一應吃食由黃家的食鋪供應,不許小廚房再開夥,大夥兒正不知所措犯嘀咕呢。
白拂沒直接進去見人,而是讓黃大管家喊來一個婢女帶她進了院子,兩人在小廚房一角的窗戶處看裡麵的人忙活。
因為今晚是最後一次開夥,大家鉚足的勁兒,想將公子平日愛吃的做出來,能備著就備著,不能備著就讓公子今日吃個儘興--
黃秋陽好不容易症狀消退,恢複些許食欲。
他們正躍躍欲試想將公子生病掉下去的幾斤肉給養回來,哪想府上突然下了禁夥令,真是愁死人了。
從街上請回來的小攤販一共兩人。
一個是從元都帶回來的,姓譚,擅長做一種叫油饊子的炸麵食。
黃秋陽騎馬不小心將人攤子撞翻,賠了錢不知怎的心血來潮嘗了一塊,發現味道很是喜歡,便將人請到府上做麵食,這次回饒州也帶了回來。
另一個是前不久在白麓鎮街頭找來的,姓金,會做一種用鐵鍋炒的碎金飯,黃秋陽見著新鮮便請了來。
白拂仔細瞅了瞅,他們嘴裡的碎金飯就是現代的蛋炒飯,不過黃府的人怎會滿足這種簡單食材,金廚子為了討黃秋陽歡心,來了府上便向其它廚子靠攏。
各種珍惜食材往裡頭添,約莫現代頂配版的揚州炒飯能與之一拚,香味撲鼻,色澤勾人,看得白拂都口水直流。
這黃秋陽還真會享受。
同時也感歎古人的智慧真不容小覷,炒鍋才出來不久這麼經典的炒飯就被人琢磨了出來。
不過她今日不是來看美食的,她著重看了廚師們的裝扮是否合規,以及做飯前後清潔做得到不到位。
重點看了新進府的那位小攤販。
原以為這小攤販不比其它大廚規範,但不知道是不是黃府管教的嚴,又或者怕被人嫌棄是小販出身,這位廚子從頭到尾比其他人更守規矩不說。
做完飯用蓋子蓋起來後親自收拾了灶台用酒精淨了手,事後也沒有將口罩摘下來。
其他人也都嚴格按照這個標準來。
看完白拂心中有了數,便示意婢女帶她去看院裡的水井。
白拂知道的現代傷寒,大多是糞-口途徑傳播,發生流行的主要原因一般是水源汙染。
因此很有必要確認各個廚房的水源。
婢女不明所以,但還是低眉順眼地領著白拂朝院落裡的水井而去。
“平日廚房用的水都是這裡挑的?”
在碩大庭院一角的水井旁轉了一圈後,白拂問道。
婢女抬起頭,略帶幾分詫異地回話道:
“井水隻用來洗衣灑掃澆灌,小廚房吃的水都是茗雪泉運來的泉水。”
白拂:“......”
不好意思,貧窮限製了我的想象。
在小溪村,井水已經是質量最好的水了,洗衣灑掃一般用河水。
白拂清了清嗓子,一臉淡然又問:“其它小廚房也是?”
婢女點頭。
“大廚房呢?”
這次婢女說人話了:“大廚房用的井水和雨水。”
白拂拿個小本本刷刷刷開始寫:茗雪泉泉水,暫停使用,調查其它患者飯食的水源出處。
現在黃府得病的大部分是主子,主子吃的水又大部分是泉水...黃子泰要求她細心細心再細心,爭取不要放過一切可疑的蛛絲馬跡...嗯,這個應該算可疑蛛絲馬跡吧?
黃秋陽今日覺得身子舒坦了些,出了屋子在院子裡散步。
畢竟是黃府的主子,哪怕是隔離,也沒人真敢將他關在屋子裡,或者露出半分嫌棄之色。
黃秋陽實在被關怕了,此刻覺得自己院子的每個角落都值得光顧一番,於是他看到水井旁的兩人。
婢女看到他,俯身施禮,“大公子。”
白拂正在寫字,她不想讓黃家知道她入府的事,匆匆一禮後便低著頭,想著黃秋陽這種主子應該很快酷酷走開。
誰想他居然走了過來。
“你這字跟誰學的?”
黃秋陽盯著她手中綁了布條的炭筆,以及寫得古裡古怪的字,忍不住開口問道。
白拂壓低嗓音:“我師父。”
“你師父是?”
“大公子不認識的。”
因為府裡人都穿一樣的衣服,且帶著麵罩,也分不清誰是誰,黃秋陽還以為是府中下人,但聽回話又不像,“你新來的?”
“我是齊醫官派來配合調查的。”
婢女古怪看白拂一眼,這位醫官怎麼聲音變了?
齊醫官啊。
黃秋陽哦一聲,打量白拂一眼,也沒再問,轉身繼續散步去了。
黃秋陽的院子夠大,光水井就有三口,白拂看完井,又去看了恭房。
大業國的富貴人家都是用恭桶的,自有下人及時清理,隻有窮人家才建茅廁收集肥水。
黃秋陽的恭房奢侈到白拂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這黃府,從外麵看起來也就是規模大,談不上奢華。
但裡麵的陳設用具都是突破一般人想象的,連恭桶上的椅子坐墊都用的上等絲綢,恭桶則是精品陶瓷。
而且白拂嚴重懷疑這些都是日拋的。
白拂說要看下人如何清潔恭桶,要全流程,婢女有些為難:
“這恭房隻能公子用,也不知道公子何時來--”
剛未說完,下人傳話公子要來恭房。
白拂趕緊與婢女退了出去。
黃秋陽出恭出來,立馬有小廝進入恭房將陶瓷恭桶抱出來,加了蓋,白拂不遠不近跟了上去。
小廝出了院子後門,走了許久,來到一個恭桶集中處理的地方。
將汙穢物倒入一個更大的桶裡,然後,果然,真的將恭桶給扔了。
白拂拉住往回走的小廝。
“那些汙穢物如何處理?”
小廝道:“每日三趟送去府外,以前是送去糞廠,現在由府衙派人送去專門的地方處理。”
白拂拿出小本本刷刷刷寫起來,寫完又在這個不太美好的地方待了一會兒,確認沒有遺漏才和婢女離開。
齊醫官和黃大管家還在外院等著,見白拂出來,齊醫官忙問看得如何,白拂搖搖頭:
“目前來看很規範,問題不大。”
他們又去了其它小廚房,大都跟黃秋陽的廚房差不多,看不出哪裡有傷寒病菌容易滋生的汙穢環境。
這日白拂無功而返回了自己屋子。
進屋便看到桌上有一個大包裹和一個食盒。
是羅錦讓人遞進來的,包裹裡還有一封信,說每日給她送換洗衣物和吃食飲品,讓她儘量不要用黃府的任何東西。
“果然比我細心周全多了。”她彎了彎唇角道。
第一世環境決定了白拂是個粗獷性子,今日進黃府的決定說不上有多深思熟慮。
隻從幾個大夫一直相安無事便判斷危險可控,又想著自己比這些古人多些現代醫學常識,進來看看說不定能得些啟發及時找到病。
加上酒精是她推銷的。
這第一炮要是打不響,不僅秦夫子又要跟她“論道論道”,後麵若痘疫爆發她怕是不好意思開口推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