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拂進屋時,斐公子已經坐在院裡的石桌前慢騰騰剝雞蛋,一身錦白衣袍飄逸垂落,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在剝殼的雞蛋襯托下都沒有絲毫遜色。
甚至要更吸睛一些。
午後的陽光並不大,白拂卻莫名覺得斐公子身上反射著一層溫潤的光。
場麵有些不真實,或者說有些夢幻。
配上那張有些禁欲氣質的臉...簡直不似在人間。
這之前,白拂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是個手控。
但這一刻,她覺得她就是。
將目光從對方手上移開,白拂抬眸打量斐公子。
自從那日晚上意外聽到那個清冷聲音,白拂便知道斐公子有她不知道的另一麵。
說實話,她有些好奇。
好奇這樣溫潤如玉的公子,另一麵會是怎麼一副尊榮?
不過她也就是想想,沒打算去深究。
白拂走過去,坐到他對麵,見斐公子不說話,便也沒開口,安靜等他剝雞蛋。
應該是要跟她說小思的事吧。
哎,該來的還是來了。
白拂心裡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隻覺得有些沉沉。
那日的坦白,並不單純,夾雜了許多試探。
她預想過最壞的結果,也做好承受的準備,但...到底她還是抱了一絲希望。
希望他們能繼續如同先前那般。
因為抱有希望,免不了患得患失。
昨日聽了小思的話,白拂已經大致確定斐公子態度,偏負麵,哎,若斐公子都是這態度,那秦十三那邊...
知道她的立場後怕是要跟她決裂吧。
來了這個世界,好不容易有了幾個合得來的朋友,卻因為立場不同要分道揚鑣,說心裡一點不難過那是假的。
但就如同他們覺得自己占了大義一般,她也覺得自己的選擇沒有錯。
這種分歧是致命的。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分道揚鑣是遲早的事。
那不如趁現在理清了吧。
這般想著,白拂拿出兩張銀票遞過去。
“這一萬兩是房子的押金,另外三千兩是小思借給我的,我給她算了一千兩分紅,一共四千兩。”
頓了頓才接著說:
“房子要不要繼續住,住到什麼時候都可以,你們自己決定,不要有任何負擔,我這邊沒問題。”
斐公子剝雞蛋的手一頓,緩緩撩起眼皮看過來。
“小白這是要劃清界限?”
不知道是不是心裡作用,白拂覺得對方語氣沒以前那般溫和。
她牽了牽唇角,“界限早就有了,我不過是提前將它放到了台麵...小思那邊我已經勸過了,你耐心點她會理解的。”
斐公子掃一眼銀票,沉默下來,垂著眸子不知道在想什麼。
白拂看他幾眼,隻當他也在糾結,心裡居然還稍稍舒服了一點--
越糾結代表越在乎。
嗯,看來這段時日的相處沒有白相處。
值得欣慰。
她扯出一個笑,道:
“相識也是緣分一場,斐公子的救命之恩有機會我一定會報答,日後若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隨時可以找我。”
就這樣吧。
好聚好散。
這樣日後才能更輕鬆地見麵。
白拂如是想。
聞言,斐公子彎了彎唇角,還點點頭似乎很讚同白拂的安排,卻仍舊沒有說話,手裡剝雞蛋的動作不停。
白拂沒催。
片刻後,斐公子終於忙完,他將剝好的雞蛋遞到白拂麵前,輕聲道:
“不用擔心,郭老爺今日就能回來。”
“嗯我不擔心,小思是你的女兒,她--”
嗯?
話說到一半,白拂驟然回神。
她剛聽到什麼?
郭老爺要回來了?
不是說的跟她劃清界限嗎?
而且黃秋陽那邊查消息的人還沒回來,說事情有些蹊蹺需要花點功夫,怎麼就突然要回來了呢?
“你這兩日是去忙這事了?”白拂不敢置信地問道。
斐公子點頭。
“你猜得不錯,這個案子涉及到黨派鬥爭,有人想借此事做文章給攝政王添堵,你去找過徐知州後他將事情暫時壓下來了,這兩日我找人將案子了結了,不會牽扯出更多。”
斐公子沒說是如何了結的,但白拂可以想象到其中曲折。
她有些愣愣,“你與徐知州不是不喜歡...”
“我們確實不喜歡攝政王”
斐公子替她說出來,又道:“但我們也可以跟你一樣。”
跟她一樣?
白拂歪著腦袋想了好一會兒,不太自信地問道:
“跟我一樣不拉幫結派,隻希望四海升平國富民強大家都過好日子?”
斐公子點頭。
“是,不拉幫結派,希望國富民強。”
白拂從他雲淡風輕的語氣裡聽出幾分鄭重,嘴角不自覺翹起。
“那你為什麼不早跟我說?害我忐忑幾天。”
不知道是不是心裡石頭落地,她心情飛揚,不自覺語氣帶上幾分嗔怪道。
斐公子將雞蛋往前遞了遞,這次白拂接了。
他又開始剝另外一個,神情淡淡說道:
“在沒有了解情況之前,我也不確定能否幫上忙。”
好在事情還在可控範圍。
這樣啊。
白拂點頭,“明白明白”
說著她咬了一口雞蛋,興高采烈道:
“我很開心!我還以為你和秦十三要因為這事要跟我劃清界限呢!”
斐公子頓了頓。
“事情已經解決,就不要跟十三說了。”
他這邊好不容易說服徐知州不要將此事告知老師,若傳到老師耳朵裡,怕是又要多幾番波折。
白拂聽出了潛台詞,眸光微閃。
卻也沒再問,隻點點頭道:
“我很感激你這次能站在我這一邊,但...這個獨家經銷權我後續會用到,會不會還有麻煩?”
白拂將她和賀家合作焦煤生意的事說了。
斐夫子聽完深深看她一眼。
“所以安州那邊的石油火炮,焦煤煉鐵,以及新的炒鋼法子都是你的功勞?”他問道。
白拂愣了一下。
她隻說了焦煤,其它的斐公子怎麼...一個念頭還沒轉完,她彎了彎唇角。
自從知道斐公子有暗衛,白拂便知道他不是普通的豪門大族,如今看來,這人比她想象的還要神通廣大。
那秦夫子與秦十三...
白拂丟開這個念頭,她雖然早有猜測,但人家在她麵前隻口不提嚴防死守,她也沒必要戳穿。
左右她不在意那些。
難得糊塗,自在就好。
白拂神情認真點頭:
“是我,不過你放心,這些都有其他人出麵做,攝政王並不知道有我的存在,我也會注意,不跟這些大人物扯上關係。”
白拂說這話時很坦然,眼神更是清澈得能一眼望到底,斐公子能感覺得到她連頭發絲都在說:相信我,我沒有說謊,真的真的。
白拂也沒想到自己會這般高興。
她都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之前用來說服自己的那些理由,其實都是借口,她一直都知道,那些都是不得已用情況下用來安慰自己、讓自己心裡沒那麼難受的保護傘。
隻是她不願意承認。
不承認,才不會失望難受。
她喜歡現在的生活,喜歡身邊的人,哪怕他們早晚要分離,她也不希望用這種決裂的方式。
她都做好失去的思想準備了,結果現在一切峰回路轉,讓她怎能不高興?
“為何這般輕易承認?”
半晌,斐公子問道。
這些疑惑斐公子一直揣在心裡,今日終於問出來,他沒想到白拂承認得這般爽快。
“就憑你是我救命恩人,憑你這次和我站在一邊。”白拂笑著說道,又攤攤手,“再說,我不承認你信嗎?”
斐公子微微抿唇。
是的,以他對她的了解,結合各方消息,他心裡已經認定是她。
本不需要多此問。
但如同她對他坦誠一般,他還是想要問一問。
而她選擇坦誠。
斐公子說不出自己現在是種什麼心情。
總之挺複雜。
想了想他說道:“這些事我不會對第三個人說,你也不要再對外人說。”
白拂本也沒想對彆人說,但斐公子這般鄭重其事地跟她叮囑,她挺開心,點點頭乖乖道一句知道了。
斐公子點點頭,低頭小口小口吃起雞蛋來。
“三月三吃雞蛋,你的家鄉在哪裡?”斐公子忽然問道。
白拂笑得眼睛彎彎,調皮伸手指了個方向,“在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斐公子順著白拂所指看去,那是院牆外廣闊無垠的天空,他收回視線彎了彎唇角:
“小思說你是天上來的仙女,看來是真的。”
白拂差點被半顆雞蛋噎死。
斐公子遞過來一杯茶,“不用怕,我不會告訴彆人。”
白拂喝了幾口茶緩過氣兒來,看了斐公子一會兒。
斐公子嘴角若有若無的笑意出賣了他。
原來是消遣她。
白拂勾勾唇角,做了個噓聲的手勢,還做賊似的左右看了看,確認沒人偷聽後才說道:
“這個秘密你可得守好了,萬一被彆人知道,我會被玉皇大帝給抓回去接受懲罰的。”
斐公子:“......”
說你胖你還喘上了。
兩人又說笑了一會兒,斐公子想起一件事。
“對了,徐知州說攝政王近日又得了一個石油火炮設計圖,是青州知州獻上的,你可知道此事?”
白拂一愣。
“不知道啊。”她說道,琢磨了一會兒,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