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娟兒。”
王言招呼著老周家外屋忙活的李素華和鄭娟。
孕婦金貴,也沒多金貴。鄭娟本就是個認乾的,再加上心懷愧疚,即使挺個大肚子,也是燒火、做飯、刷碗、收拾屋、洗衣服旳啥都乾。
李素華當然不能讓,但鄭娟又堅持,她也不好再強求,隻能是儘量的不讓鄭娟乾太多。天天找好外甥給鄭娟看情況,讓留意著。
聽見王言的招呼,鄭娟點頭叫哥,隨即轉回身繼續忙活。李素華看了她一眼,笑嗬嗬的拉著王言進屋:“忙活一天,累了吧?你說你咋突然就開竅了呢?這腦袋是怎麼長的?一下子就成名醫了。那一般有你這麼大名聲大中醫,不都是老頭子嗎,還得是咱家王言聰明,他們都說你是天才呢。”
“哈哈,大姨,我到現在也奇怪呢,就突然之間想通了,很多病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來,可能是這幾年雖然沒治好幾個,但是看的病多,見識也多,鑽研多了也就進步了。”
“大姨不懂那些,大姨啊,就知道你是神醫,能治那些治不好的病。這人們啊,都扒著求你,都想先看病。你看看那一堆東西,又是今天送來的。”
王言看著角落中放著的罐頭、糕點、煙酒糖茶等等,適合走動送禮的東西,笑嗬嗬的說:“都收著吧,這都是他們感謝的,送到衛生所人多眼雜不好看,我也不能收,直接送到咱家,我也沒有拒絕的餘地,想還回去也不知道是誰送的。都吃了吧,回頭讓秉昆給娟兒她媽、她弟送一些。”
現在的體製原因,真的人民醫療。不管他看多少病,開多少藥,治多少人,他領的就是一個月二十二塊的工資。這還是之前給李衛國開藥,這小子感謝他打報告上去給漲的。
到醫院做手術,或是借用先進儀器治療,那都是一筆不菲的費用。但是在他這裡,價格相對來說要少很多。主要花費,就是藥錢。剩下的,他問診就是一毛,針灸推拿等手段都不要錢。
當然他開的方子,難免用到稀缺藥材,那是相當貴還不好找的。但他這裡也有一點好,就是疑難雜症不少,他們要用的珍稀藥材許多都有交叉,用量不一而已。所以這一方麵,都是他們一起湊錢,然後找門路團購。綜合下來,是要比西醫便宜許多。
都是窮苦人家,他們也不知道怎麼感謝,就買一些這個年代比較拿的出手的東西,送到他家裡。不時的就會有人來,跟李素華說兩句話就走,表示表示就算完。
“大姨,你不要有負擔,沒有人管,踏踏實實的。回頭留點兒不好買的東西,給我大姨夫他們寄過去點。他們在外麵,都挺不容易的。”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但他還是繼續囑咐。
“好好。”李素華連連點頭,拉著王言坐在炕沿,小心的拿出一封信:“小言呐,這是你大姨夫寄過來的信,今天剛到的,你看看他是怎麼說的?”
“鄭娟不是認字嘛,沒讓她先看看?”
“你是不是傻?平時挺靈的,怎麼這時候犯糊塗呢。”李素華不輕不重的打了他一下,小聲的說:“你又不是不知道,上個月那兩封信過去,又寫了幾封問情況,要不是秉義說他爸沒事兒,我都以為他咋地了呢。你說這老東西這麼長時間一點信兒都沒有,那不就是跟咱們置氣呢嗎。
要是你大姨夫在這信裡說什麼不好聽的話怎麼辦?讓秉昆他們兩口子知道,那心裡能好受嗎?娟兒還有倆月就要生了,要是影響了孩子怎麼辦?大姨想著啊,咱們就先把這個事兒跟你大姨夫說明白,以後再跟秉昆說。”
“大姨考慮周到,我看看啊。”
說著話,王言從早已整齊撕開的信封中取出信,這是李素華著急,早先打開了,但是又不認字看不懂,這一天不知道多煎熬呢。
看了信的抬頭,王言就知道沒事兒了,因為那上邊寫的是‘素華、小言、鄭娟,你們好’,隨即大致的翻閱了一下,笑嗬嗬的看著身邊翹首以盼的李素華:“大姨夫同意了,就是態度不太好。”
李素華先是咧嘴一笑,接著就有點兒想哭,因為前有周蓉先例,現在周秉昆這個可比周蓉那個還狠。相比起四年沒聯係,這一次隻冷落半月就有了消息,還是同意的,挺好。她就怕自家老伴犯渾,死硬著不同意,真的把周秉昆趕出家門。
“看你大姨夫這老東西,總算是明白事兒一回。行啊,太不啥樣沒關係,同意了就好,同意了就好啊。”她拍打著王言:“那他信裡咋說的啊?你給我念念。”
“秉昆馬上就回來了,到時候讓他念吧,跟娟兒咱們一起聽。不差那一會兒了啊,大姨。”
“那行吧,我接著去做飯。娟兒這孩子認死理,我得盯著她點兒,可彆累著了。”李素華長出一口氣,起身去到外屋繼續忙活。
王言將信放回到信封中,隨手放在炕桌上,隨後點了根煙在院子裡的小板凳上坐下,吞雲吐霧。
沒過多久,周秉昆騎著自行車回來,一邊停車一邊招呼:“言哥。”
“給,這個月的。”王言掏出兜裡裝錢的信封。
“謝謝哥。”周秉昆沒磨嘰,利索的接過信封折了一下揣兜裡。
“大姨夫來信了。”
“真的?怎麼說?”
“我就大致看了一眼,等你回來一起看呢。”
周秉昆點了點頭,跑進屋裡跟老娘、媳婦打了招呼,收拾了一番之後,飯菜也都端到了屋中地下支起的桌子上。是照顧鄭娟大肚子,在炕上不方便。
“兒子,快,念念你爸的信。”
周秉昆哎了一聲,拿出信清了清嗓子念了起來。
“素華、小言、鄭娟,你們好。
想必你們等我表態已經等急了吧?但是這一次的事,我的態度有用嗎?早乾什麼了?為什麼要等到懷孕快五個月的時候才說?這是男人該有的擔當嗎?被踹死也認了,趕出家門還賴著,也好意思說?肚子大了,藏不住了,火燒上房了,這下敢作敢當了?那還告訴我乾什麼?我說話現在還好使嗎?
鄭娟,我說這話不是衝你,你千萬不要多想。我看過你的照片,長的非常漂亮。到我們家,跟了那麼個玩意兒,那就是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是我們周家積德。你的為人如何,你媽跟我說的清楚,我看的也分明,不要有壓力。肚子裡的孩子一天比一天大,一定要注意身體。你媽說你平時總是搶著乾活,這點莪要批評你。既然進了這個家門,那就是這個家的人,心裡要放開,不要有包袱。
素華,你要時刻看著點,現在是關鍵時刻,馬虎不得。另外鄭娟家的條件不太好,咱們家不是勢利人家,平時有困難,能幫一定要幫,不能幫,想辦法也要幫。
小言給開的方子非常好,我喝了幾次之後,感覺身體輕鬆了許多,人精神了不少。在我們這邊,是大家交口稱讚的神醫。但是你一定不要驕傲,謙虛使人進步,要保持這個勁頭,提高醫術,救治更多的人,為國家做貢獻。另外鄭娟的事,你要多費心。平時給她看一看,健健康康的把孩子生下來。
素華,小言今年都二十二歲了,不小了,在舊社會,已經是幾個孩子的爹了,找對象的事你要張羅一下。咱們家現在就剩他一個還沒結婚,也該上上心了。但婚姻是一輩子的大事,也不可過於心急,不能湊活,一定要找到合適的。
家中的事,有小言在,我放心。素華,你要注意身體,要吃好喝好。你在家中不用擔心我,用你的話說,有不同意見保留,有氣自己消化,還說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已經保留、消化完畢,也看開了兒孫的福。
我在外麵一切都好,勿掛勿念。
周誌剛,
七三年三月三十日。”
王言笑嗬嗬的聽著,他之前隻大致掃了一眼,沒有細看。現在這麼一聽,也挺有意思的。整封信不過幾百字,兩張紙而已,卻嚴正表示出了對周秉昆的不滿。
周誌剛是非常要麵子的,周蓉那麼一遭就夠受了,現在來了個周秉昆,不生氣才怪。也就是現在咬死了孩子就是周秉昆的,不認不行,這才將許多反對的話憋了回去。要是鄭娟沒有懷孕,單是跟人同居過一段時間,周秉昆想要跟鄭娟在一起那是不可能的,除非真的斷絕關係才行。這個事,這個年代,放到誰爹媽的身上差不多都是如此。
至於說周誌剛的偏心偏向,那肯定是有的,畢竟三個孩子,不是誰都是端水大師,個人主觀感受在那的。周秉義、周蓉兩個,從小學習成績好,後來還上大學,一個做官,一個當大學老師,找的對象,一個是高官家的,一個是有名的詩人。到了周秉昆這,從小調皮搗蛋,娶了個寡婦,還給彆人養著孩子,那他能舒坦嗎。
就算去了他要麵子,真不在意彆人看法,那他自己尋思著也鬨心呐。說是兒孫自有兒孫福,但是當爹的怎麼可能不想呢。再說了,那曾經的彆人的媳婦,彆人的兒子,見天的在眼巴前晃悠,擱誰他能不尋思。
當然,都是自己親生的孩子,他能咋地?即使有偏向,也是有度的。到後來,他已經老了,不給兒女添麻煩,那就是最好。哪裡還有亂七八糟的想法,也就那麼地了。
真說起來,周誌剛這個爹當的,在同時期的華夏大地上,在無數的城裡城外,都是夠用的,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