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春燕分的房子中,廚房裡喬春燕、吳倩、於虹三個女人擇菜做飯,念叨著生活中的雞零狗碎,裡屋三個男人吞雲吐霧,雞毛蒜皮。
曹德寶吐了口煙,問一邊的兩人:“哎,昆兒這半年乾啥了,你們知道嗎?”
孫趕超搖頭道:“你這問的都多餘,那你們倆還是一個廠的呢,你都不知道,我們倆這木材廠的上哪知道去。”
“是啊,都半年沒見著了,二十九去的我家嘛,又給拿了點兒東西。”肖國慶說道:“一會兒他不就來了,你自己問他不就完了麼。”
“問他能說啊?他大哥是領導女婿,他那個表哥是東北有名的神醫,那人脈老了。你說他乾點兒啥能跟咱們說嗎?”曹德寶感慨道:“現在咱們這六小君子是越來越遠了,唐向陽跟呂川他們倆都是大學生,也不知道他們過年回沒回來,也沒個信。秉昆吧,人家那家裡有人,跟咱們也不是一個層次的。我估計啊,再過兩年,就該剩咱們仨了。”
“你說啥呢?秉昆這些年對咱們不錯吧?”肖國慶說道:“哪年他沒給咱們拿東西啊?那是咱們買的起的嗎?唐向陽和呂川就不說了,秉昆沒對不起你吧?你就這麼尋思秉昆?”
“不是,我就那麼一說,你急啥呀。是,他是年年給咱們送東西,但是那玩意兒他家有的是,咱們當寶似的,他也不在乎啊。你又不是沒去過他家,那一堆的東西。”
孫趕超點了點頭:“我聽明白了,你這是嫉妒了。秉昆對咱們好,也有錯了。”
“咋的對你們好也有錯了?”
不待曹德寶辯解,周秉昆笑嗬嗬的提著東西走了進來。
“哥,你來啦,快進快進。”廚房忙活的喬春燕趕緊的出來,接過他手中的東西往裡麵迎:“這都半年沒見著了,你忙啥呢?”說話的時候,她給曹德寶三人使著眼色,讓他們不要說那些沒有用的。
“我能乾啥啊,給我言哥跑腿辦事兒去了唄。”周秉昆笑道:“菜還沒整好呢?”
“快了快了,你們幾個爺們先就著花生米喝著,馬上就好啊。”說罷,喬春燕招呼著吳倩、於虹兩個回去繼續做飯。
肖國慶那邊早都打開了周秉昆帶來的煙酒:“矛子,華子,哎呀,一年到頭就指著這一頓了。”
周秉昆看著曹德寶:“咋的,剛才說什麼我有錯了?”
“沒啥,就是半年不聯係嗎,一點兒動靜沒有。我這一想,跟他們倆說以後就剩我們仨了。”曹德寶吱吱嗚嗚的辯解了一下,轉而問道:“不是你這半年去辦啥事兒了?神神秘秘的。”
“沒說我哥的事兒嘛,不好說的。”周秉昆搖頭道:“之前也沒問,都說說吧,這半年怎麼樣啊?”
“那還能怎麼樣,就原來那樣,過一天是一天唄。”
周秉昆看著臉稍有些紅的曹德寶,嗬嗬一笑,轉頭跟著肖國慶還有孫趕超說起了話。
“來來來,上菜了,上菜了。”喬春燕一手炒肉,一手魚的走了出來:“哎呀,德寶,你把窗戶開開點兒,看著烏煙瘴氣的。乾哥啊,你咋也抽上煙了呢?”
“啊,這不是出去天南地北的跑嘛,人家總給遞煙,我也不好意思不要,這一來二去的不就抽上了麼。抽到現在吧,這玩意兒也沒啥意思,但是吃飯喝酒啥的,總還想整兩根。”
“抽煙不好,能戒就戒吧,花錢不說還傷身體。”喬春燕緊接著說:“不過你抽也沒事兒,你們不差錢不說,王言大哥人家是神醫,傷身體也能治,是吧。”
曹德寶擺手打斷喬春燕的大嗓門:“行了,你快彆說那些沒有用的,趕緊的上菜拿碗筷兒,這都乾喝半天了,燒著呢。”
瞪了他一眼,喬春燕轉身回去繼續上菜。這桌上的菜,雖不如過年的豐盛,但也算不錯了。這頓雖然是在曹德寶家做的,但是菜也是他們三家出的,湊出了這麼一桌子。也是這二年喬春燕分了房子,才轉移到了這裡,以前都是在國營飯店的,每次都是周秉昆掏錢。
很快的,菜被端上了桌,眾人熱熱鬨鬨的吃喝著。喬春燕、吳倩、於虹三人也都倒了酒,他們都還算是有點兒量,能喝一些的。
一開始的氣氛還是很正常的,嘻嘻哈哈說的都是好話,等到後邊酒勁上來之後就不行了。喬春燕開始念叨自己多不容易,從澡堂子的主任又給擼下去修腳,心裡有多麼大的落差。其他人勸她說,房子還在之類的。
吳倩又是嘰嘰歪歪的念叨家裡的那一堆爛糟事兒,說肖國慶的爹媽怎麼怎麼樣,說過的多慘,這麼多年都是苦日子。肖國慶當然受不了那個話,還是個脾氣爆的,擼胳膊挽袖子就要揍她。這一幕,周秉昆已經看了四年了,每次都得乾一仗。細數肖國慶跟吳倩的日子,也就是剛開始結婚的第一年不錯,那之後就是日常的乾兩仗。
至於孫趕超跟於虹也沒好多少,家裡人多房小,磕磕絆絆當然也少不了。不過也還好,沒有於虹發揮的機會,就聽肖國慶兩口子吵吵了。
至於曹德寶,他是沒話的。畢竟他算是倒插門的,以前住在喬春燕的家裡,現在則是到了喬春燕的房子中。他怎麼也強勢不起來,說話不硬氣。
周秉昆喜歡朋友相聚的前半段,不喜後半段。雖然他本身確實是沒難處,但彆人誰家都有難處,何必每年都念叨來念叨去呢。跟他說這些想乾什麼?讓他找兩個好哥哥給解決問題?他自己有事兒都輕易不開口呢,遑論他們這些人呢。要說給看個病,掛不上號想插隊他可以辦。但是彆的,他能咋辦?
給解決了一個人的工作,就得解決其他人的工作,那喬春燕他們的工作是不是也得給辦了?有了好工作,是不是還得使使勁給他們分房子?分了房子之後,是不是還得讓他們在廠裡更近一步?還有他們的那些親戚朋友,豈不是也要來找他?其他不相乾的人知道了,是不是也會來找他?
人就沒有知足的時候,這些他都明白的。就好像他自己,第一趟出去賺五千就想賺一萬,第二次賺了一萬,就看上郝冬梅家那麼大的房子了,他都不知道自己以後還想要什麼。
曹德寶的話他是聽見了的,他年年給他們送東西,好像是成了理所當然,好像他白送都送出錯來了……
所以麵對這些好朋友的訴苦,他也就隻能是跟那自顧抽煙喝酒,嗯嗯啊啊的應付著……
“哥,你說那咋就這樣了呢?”
“你都知道,還問我乾什麼。”
王言帶著老婆孩子回來吃晚飯,順便把孩子扔這。這小崽子在自己家裡,在姥姥家裡都沒人玩,稀罕了幾天親媽也夠夠的了,嚷嚷著要到姨奶家找小夥伴。王言懶到管他,正好省了做晚飯,回去他跟陳靜也清淨。
又是吃完了晚飯,倆人一個提水,一個倒垃圾,周秉昆絮絮叨叨的說起了白天聚會的事,希望在他這裡找到答案。
朋友的那些事兒,周秉昆都知道,心裡也有數,他又不是傻的。現在出去混了兩趟,見識了不少人、不少事,怎麼可能看不出呢。
“我也明白,他們可能確實不如意。”周秉昆歎了口氣:“可是你說,哥,他們已經比很多人都強了,比上不足,它比下總是有餘的,怎麼就總想著跟我這找關係呢,我又不該他們的。還有那曹德寶,我給送東西都送出錯了,話裡話外那意思,還嫌我給的少呢。”
“人都想過好嘛。”王言笑道:“那個曹德寶,你想想,當初你還有唐向陽、呂川一起在出渣車間。現在呢?唐向陽跟呂川上大學了,以後肯定差不了。你是早都被曲老太太給調走了,現在更絕,人都走了,還留著編製呢,那他能沒有想法嘛?
他不會在乎,你大冬天零下二十多度蹬了一個多小時的三輪,給馬守常送到了醫院。他也不會想,你平日裡乾活就比他認真。他想的是,馬守常、曲秀貞就關照你,有個高官女婿的親哥,有個東北神醫的表哥。他呢?結婚了還住在老丈母娘家裡,靠著喬春燕分的房子,即使喬春燕又修腳去了,他也沒有人家賺的多。但他不會反思自己,他會想,如果他有你這樣的便利,混的肯定比你更好。”
“那國慶和趕超他們倆呢?”
“挺好的,哪回見著我都不忘打招呼。就是國慶的那個媳婦不咋地,聽你那意思,她一天天總是念叨,怨氣太大。”
“她人還是不錯的,就是那嘴跟棉褲腰似的,一天天老嘚嘚,沒完沒了的。也是她管不住嘴,跟國慶天天乾仗,國慶這一天老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