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紅的斜陽沉浸在地平線上,幽深的森林裡傳來鳥類淒厲的啼鳴和受驚扇動翅膀的聲音。
謝行吟站在三人合抱的梧桐樹上,手裡緊緊地反握著一把染血的匕首。
高處的風把他淺亞麻金色的頭發拂動起來,清晰地露出頗具混血感的深邃五官。
他身上的象牙白襯衣不知道被什麼東西撕破了,淩亂不堪,衣角上沾著的殷紅血跡觸目驚心。
謝行吟已經在近十米高的樹枝上蹲了很久,久到太陽幾近落山。
就在他腳下不遠處的樹底,躺著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已然不成人形。
——半小時以前,那還是個活生生的人,不知道被什麼東西一腳踩成了灘擠扁的肉泥。
天邊的最後一縷霞光即將散儘,謝行吟不太確定那怪物是不是真的離開了。
他緊緊地抿著唇,望著遠處看不見邊際的密林和群山。
眼前這片森林相當古怪,就像是怎麼走也看不到儘頭。
對於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謝行吟其實一點頭緒都沒有。他隻記得自己是在睡夢中從半空中掉了下來,然後和那東西對峙了許久。
之所以管它叫“那東西”,是因為實在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它——
那東西的體型相當大,勉強能看出人形輪廓,在它的身上有一顆頭顱和大量的殘肢斷臂。謝行吟感覺它看起來像是由**的人類肢體拚湊而成的,有幾隻手上還塗了指甲油。
它似乎不吃屍體,隻是以殺戮為樂。
森林裡的風又大了起來,夾雜著枯枝砂礫打在臉上,讓人險些睜不開眼。謝行吟揉了揉被吹得乾澀的眼睛,打算下樹了。
樹上的風太大,冷風從領口灌進來,吹得他後頸颼颼發涼。
“滴答——”
很輕微的聲音。但是非常近。
謝行吟微微一愣,看見有什麼粘稠的東西滴在了他的腳邊。紅黑色的,隻此一滴就散發出強烈的腥臭味,像是被氧化了的血跡。
“滴答——”
又是一滴。從頭頂上滴下來的。
謝行吟心臟一緊猛地抬頭,眼神撞見了頭頂籠罩著一個巨大的黑影。
那醜陋的肢體怪物不知什麼時候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他頭頂的樹冠上,無數雙手扒著搖搖欲墜的枝丫,用那對漆黑空洞的眼窩死死地盯著謝行吟。
謝行吟在心裡“臥槽”了一聲。
沒給他反應時間,那剔骨削肉的利爪毫不客氣地狠命抓過來,謝行吟條件反射地仰頭躲避。腐爛的爪子上生著修長鋒利的指甲,險險地擦著他的喉嚨抓過去。
也幸而他反應快,如果是被那刀刃似的指甲刮破了頸動脈,保準當場血濺三尺。
——更彆說那玩意兒不知道幾千年沒洗手了,被它抓傷沒準還會感染。
一擊未中,那東西淒厲地怪叫一聲,完全不給他喘息的機會,手腳並用直直朝謝行吟撲了過來。
它移動的時候就像是黏在樹乾上一樣,同時用數條胳膊爬行,颼颼帶著風。轉眼間謝行吟已經能看見它黑洞洞的眼窩和咧開的嘴角了。
就在它怪叫著將要撲上來的同時,謝行吟把重心一歪整個人直挺挺地從樹上跌落下來,猛地栽進了樹下厚厚的灌木叢裡。
按理說從十米高的地方跳下來和自殺沒區彆,但他墜落點的灌木叢裡全是層層疊疊的藤蔓,比想象中的還得要柔軟。
謝行吟雖然摔得眼冒金星,但是沒骨折,還能站得起來。
他根本顧不上看怪物追上來沒有,甩了甩發昏的腦袋,手腳並用地爬起來就跑。剛邁出去一步,腳腕上忽然一緊,直接將他前傾的身體絆倒了。
謝行吟齜牙咧嘴地低頭一看,腳腕已經被什麼東西死死勾住了。那是一條墨綠色的藤蔓,生的罕見得粗。
他奮力踹兩下也沒能掙開,往腰間一摸時撲了個空。
——匕首在他掉下來的時候不小心脫落了,此刻掉在了距離他五米開外的樹下,閃著金屬的光澤。
這藤蔓力道驚人,謝行吟抬頭一看,頓時冷汗就下來了。那肢體怪物已經飛快地從樹上爬著往下趕來。
那東西形似蜘蛛,數不清的肢體又像百足蟲,對於這類詭異生物的恐懼似乎是刻在人類基因裡的。
眼睜睜地看著那怪物迅速朝他靠近,一邊飛奔一邊在草地上拖曳出一條血跡,謝行吟卻動彈不得馬上要被它甕中捉鱉。
倒黴透頂。就算拿得到匕首也來不及了。
謝行吟瞪著眼睛,眼看著那張令人作嘔的怪臉越來越緊,幾乎能聞到腐臭味!
——危急關頭,就在他以為自己死定了的時候,背後樹林裡“嗖”地一聲冷不防地竄出來一支箭,不偏不倚地射進了怪物的眼窩裡。
拖著雪白尾羽的銳利箭身沒入大半,把它的腦袋紮了個對穿。被偷襲的怪物登時淒厲地怪叫了起來。
謝行吟甚至也跟著擰了一下眉毛,他看著都覺得疼。
果然,那怪物被偷襲者激怒了,放棄謝行吟鎖定了新目標,怪叫了一聲往他背後的方向手腳並用地追了過去。
一分鐘,兩分鐘……
那怪物跑遠以後一直沒有回來。謝行吟長長地鬆了口氣。
他抬手撣了撣濺到他襯衫上的枯葉殘枝,開始琢磨著怎麼處理腳下那條該死的藤蔓。
——然而,當他發現這藤蔓根本不止一條的時候已經晚了。
無數的藤蔓從地下鑽出來,順著他的腳腕往上爬,緊緊地纏住了他的兩條腿,把他整個人都拖進了灌木叢裡。
謝行吟兩手空空什麼武器都沒有,滿是草根沙礫的草地上連石塊都看不見,要對抗這麼多藤蔓完全是以卵擊石。
很快,越來越多的藤蔓纏住了他的身體,麻繩粗細的藤條纏得越來越緊。那藤蔓粗糙的表皮上滿是黏糊糊的分泌液,謝行吟感覺到皮膚被蹭到的地方開始發燙。
他強烈懷疑那是什麼腐蝕性液體,會逐漸把他整個人融化成藤蔓的養分!
無數的藤條從地下湧出來,將他的手腳全部束縛住,謝行吟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地看見一些藤條鑽進了他襯衫裡。
它們扯住了他的手腕,纏住了大腿綁的嚴嚴實實還不夠,有一些還想往他嘴裡鑽。
謝行吟皺著眉避開,發現藤蔓的某些分支上竟然還長著眼睛,正好奇地看著他。
掙紮過後,他發梢微亂地垂落在臉側,皮膚因為羞惱而微微發紅,看上去有點狼狽。
媽的,還不如讓怪物咬死呢!!!
—
“死透了。”一個穿著銀黑製服的男人嫌棄地用鞋尖踢了踢散落滿地的斷臂殘肢。
“都燒了吧。”另一個人說,“這麼難纏的東西,怎麼才掉出來一個A級道具。”
“哎,我說你彆管它了行不行,走吧,天都快黑了。我們得在天黑之前趕到營地。”
這些人紛紛行動起來,把地上的怪物殘肢燒成了灰,然後重新動身。
“哎等等!你們看,那邊有個人!”剛走了幾步,其中有個眼尖的人忽然叫了起來。
……
“彆動,越動纏得越緊。”
渾渾噩噩間,謝行吟似乎看見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朝他走過來。
令人窒息的纏繞感忽然消失,他又能呼吸了。謝行吟臉頰因為缺氧微微泛紅,眼神渙散地抬頭,卻看不清那人的臉。
在徹底昏過去之前,他隻看見那人領口上的徽章。
傾斜交錯著的玫瑰和劍閃著銀白色的光澤。
—
【姓名:謝行吟,審判編號0910023】
【新手任務“逃出禁林”已完成】
【結算中……】
【評分等級:A】
【獲得生存時間:7天】
謝行吟體力透支,沉沉地睡過去。他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夢裡有個人低聲喊他哥哥,溫柔地把他放在床上,修長微涼的指節撫過滾燙的脊背。
但是當他想要看清那個人的臉時,眼前卻一片模糊,隻能看見他領口的徽章……
等謝行吟猛地睜開眼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
窗外陽光正好,在玻璃上映出漂亮的光暈。
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床頭的瓷瓶插著一束薔薇花。也不知道是誰從森林裡把他帶出來,幫他換了身衣服還包紮了傷口。
原來是夢。
如果這裡還有其他人,就會發現此刻謝行吟仰麵躺在床上,麵色疑惑的望著空白天花板發愣。
從睜開眼的那一刻,他眼前的畫麵就變得有些奇怪了。
眼前浮現著一扇熒光屏,有點像全息遊戲的操作界麵。
左上角寫著他的姓名和編號,而右上角則是一個顯眼的倒計時欄。
【剩餘生存時間:6天02小時25分00秒】
24分59秒。
24分58秒。
57秒,56秒,55秒……
眼看著生存時間一分一秒地倒退著,謝行吟臉色微變。
沒人告訴過他生存時間變成0以後會發生什麼,但毫無疑問,倒計時的儘頭是死亡。
看起來他的時間不多了。
熒光屏左右有幾個排選項圖標,謝行吟發現用意念力就能選擇,於是挨個點開看了一眼。
其中有個商店功能,裡麵隻解鎖了一樣東西:
【通天塔普通門票】
票價:1天生存時間
通關獎勵:5-15天生存時間
*注:每日限購一張,有效期24小時。請在有效期結束前登塔。
謝行吟不知道這門票該怎麼用,但是他看著右上角的倒計時,憂心忡忡。
剩餘的生存時間不多,不斷倒退的秒數像是在催命一樣。
—
夜色正濃。
白晝公會基地頂層露台上,一個身著銀黑色製服的年輕男人靠著雕欄抽煙。
他修長的指尖夾著煙,紮起的半長黑發散落了幾縷。煙霧繚繞間,露出小半張近乎完美的側臉。
沒有親眼見過陸焚的玩家絕對不可能想的到,大名鼎鼎的白晝公會會長竟然這麼年輕。
——傳言中的修羅惡煞,長了一張很讓人想入非非的俊美麵孔。
身後寂靜的黑暗中,忽然傳來一聲“叮”的脆響,像是空酒瓶倒地的聲音。
露台的門打開了,走進來一個女人。
女人大約三十出頭,有著一頭酒紅色的長卷發,黑色的緊身製服包裹著凹凸有致的火辣身材,眉眼淩厲得像是外國電影裡的冷血女特工。
“喲,您不是帶人出城了嗎,這麼快就回來了?”女人踢開空酒瓶,抱著胳膊走了過來。
“有點事。”陸焚靠著欄杆,懶散地抖了一下煙頭。
“什麼事能比狩獵要緊……”
她邊拿起擺在一旁的酒瓶,往空酒杯裡倒:“我剛聽夏笙他們說了,你從禁林裡帶了個人回來?”
玻璃高腳杯裡盛著氣泡酒,在月光下看起來像是流轉金光的玉露瓊漿。
陸焚麵無表情,隻是盯著手裡煙頭上一點火光。“他受傷了,帶回來讓你看看。”
女人失笑:“我說呢,陸會長從不管閒事,有這麼好心給新人當保姆?原來是要支使我。”
“……”陸焚終於挑起眼皮看她。
“開個玩笑。”女人笑得像狐狸,目光灼灼盯著他看。
“我是真的挺好奇,到底什麼樣的新人能讓你在狩獵中途特意跑回來——那得是多大來頭?”
“沒什麼,你少聽他們鬼扯。”陸焚把煙遞到唇邊,懶得再接茬。
他的表情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兩樣,但顯然心情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