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熾烈, 全無遮擋地灑在人身上。
顧寒山沒有把手抽出來。
往日內斂安靜的青年今天顯得格外固執, 用力攥著他的手, 掌心被韁繩磨得發燙。
陸雲生擋著他, 站在不知道多少個鏡頭前。
往日連見到個鏡頭身體都會本能嚇飛的年輕藝人肩背挺直, 臉上透著激烈運動後的淡淡緋色,汗水彙聚著沿貼好的發鬢滾落,浸得眉睫愈顯深秀。
“之前一段時間發生的事,讓顧老師無論在名譽還是利益上都受到了嚴重損失,我們會通過法律程序進行申訴,現在已經在準備當中了。”
“關於違約合同, 顧老師已經擔負了所有的賠償。在事情的真相水落石出前,請大家再等一等,不要急於作出判定。”
“顧老師沒有告彆經紀人生涯……我是他的藝人。”
“如果有什麼事,諸位可以直接來問我。”
他的胸口依然起伏分明, 開口卻清晰得擲地有聲。
記者們安靜下來。
樹尖滾落的陽光愈燙, 驅散了最後的一點暗影。
……
“都是乾什麼吃的——蠢貨,全都是蠢貨!”
譚一哲一把砸了錄像帶, 暴躁地抓了兩把頭發,用力把自己摔進沙發。
精心透露出去的新聞就這麼被攪得徹底變了味道。陸雲生表現得意外的出彩, 無論記者怎麼問都答得滴水不漏, 把一群二三線媒體的小記者震懾得話都不敢多說。
電視上的畫麵還定格在剛才的一幕。
劇組顯然也是站在陸雲生一邊的, 副導演特意等他話說的差不多了才笑眯眯上來打圓場, 拍著肩半勸半哄, 好脾氣地勸退了記者, 耐心引著人離開。
鏡頭下的年輕藝人被攬著轉身,眼尾紅了一小片,唇角緊抿著,麵龐上還帶著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青澀固執和堅持。
輕易就能叫人心裡軟得徹底拋開立場。
陸雲生在采訪裡沒提到他,卻無疑每一句都把他放在了引人懷疑的境地。
前陣子離間挑撥的事意外被人發現,自己的粉絲和梁鳴的吵得轟轟烈烈,就已經敗了不少路人的好感。加上meda代言弄巧成拙被當眾群嘲,他的名聲早已經不再像剛火起來時那麼好。
現在要是再把舊事翻出來……
譚一哲滿心焦灼,臉色也越發陰沉下來。
陸雲生說了走法律程序——是不是真的會走?顧寒山手裡還有沒有什麼決定性的證據?
他原本不擔心這件事,是因為篤定了能讓公司找人叫顧寒山閉嘴。況且圈子裡向來忌諱這個,無論最後判了哪一方勝訴,也不會有公司和工作室敢要跟藝人打官司的經紀人,顧寒山敢走這條路,就等於徹底斷了在圈子裡發展的可能。
可現在卻不一樣了。
遲遲接不到新的好資源,公司對他越來越冷淡,陸雲生的發展勢頭比他好的多。他隻是靠一部網劇爆火,根本就沒有其他拿得出手的基礎,要是真這樣硬杠上,隻怕要不了多久就會輸得什麼都不剩。
“譚,譚哥……”
經紀人小心翼翼溜進來,譚一哲目光一亮,倏地坐直了將人一把抓住:“公司怎麼說?他的合同是不是還沒結,這樣私自帶藝人——”
他的話還沒問完,就在經紀人一臉的欲言又止裡打住話頭,蹙緊了眉把人放開:“怎麼回事,公司還沒回複你?”
這是陸雲生唯一跳過沒有回答的問題,顧寒山應該還沒有徹底同公司解除合同,這樣私自從外麵帶藝人,無疑是嚴重違反了合同裡約束的義務的。
“回了,可是——”
經紀人幾乎快哭出來,小心翼翼開口:“公司說……顧寒山現在是停薪留職期間,不對公司負有義務,無論做什麼都不受公司約束,所以也沒有違規這一說……”
“胡說八道!”譚一哲火冒三丈,“哪兒來的停薪留職,公司是他家開的?!”
經紀人不敢說話,隻是低著頭等新一波的狂風驟雨。
譚一哲來回走了幾步,卻沒有和往常一樣發火摔東西,神色反而漸漸平靜,眼底閃過些陰沉,把經紀人拉到身邊。
“你去找幾個人,想辦法把謠言傳開,就說顧寒山跟他新帶的那個藝人——關係,不那麼簡單……”
他的聲音壓得愈低,悄聲說了幾句話。
經紀人臉色一白,驚慌抬頭,卻在他嚴厲的目光下越縮越低,最終一咬牙起身,快步出了門。
譚一哲坐回沙發裡,臉色越發陰冷下來。
*
顧寒山帶著陸雲生上了車。
小孩兒一離開鏡頭,身上繃著的氣勢就徹底懈了。聽話地任人換衣服卸妝,聽話地聽著劇組的安排,聽話地被他領上車坐好。始終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後,近得顧寒山始終擔心自己一旦走慢了,就會不小心踩到身後的小尾巴。
發布會在下午五點,記者到處都是,還在一門心思地堵著人發問,想趁著最後的機會多搶幾個熱點。
顧寒山給自家小藝人裹得嚴嚴實實,順利避過了無數耳目,把人安置上了車,就立刻開了空調,用來偽裝的口罩墨鏡也一一摘了下來。
陸雲生乖乖地靠著椅背任他折騰,臉上有點兒紅,目光依然一錯不錯地落在他身上。
“怎麼膽子這麼大……”
顧寒山被他望得啞然,屈指在他鼻尖輕輕一碰,拿了張紙巾細細擦拭著陸雲生額角的細汗:“熱不熱?”
他好像有很多話想要說,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陸雲生現在正在事業的上升期,隻要這部戲能演好,口碑定下了,自此以後都星途坦蕩——選擇現在這種時候站出來替自己說話,站在一個經紀人的專業角度,無疑是不算明智的。
可在小孩兒一個人替他麵對記者的時候,他心裡想得卻又全然不是這個。
陸雲生微仰了頭望著他,輕輕搖頭,黑眸光芒清澈,泉水一樣潺潺落進心口,撩撥得叮咚作響。
去他的經紀人。
顧寒山深吸口氣,替他擦汗的手稍稍下移,順著耳廓至耳垂極快極輕的一撫,將人輕輕攬在肩上:“雲生……”
他隻是叫著對方的名字,語氣卻像是在滾燙的心口飽蘸過,沙啞又溫存地落在耳畔。
“嗯。”
陸雲生應了一聲,抬手去抱他,將臉徹底埋進經紀人寬勁頸間。
車外貼了防偷窺的暗膜,顧寒山沒急著開車,單手替他解了安全帶,把人從副駕駛抱進懷裡,溫醇親吻在額間細細印過。
空調的涼氣很足,兩人身上的溫度都已降下來,沁涼溫熱交織著彼此相融,激烈的心跳透過胸膛,徑直傳遞到另一處胸腔裡。
陸雲生緩過一口氣,聽見車窗外記者追著人采訪的熱鬨聲音,本能地往外望出去。
“沒事,貼了防偷窺膜的……他們看不著。”
顧寒山親了親他,含笑溫聲安撫,卻發現懷中的小孩兒分明真情實感地失落歎了口氣。
顧寒山:“……”
像自家小藝人這樣滿心打算出櫃的,自己能堅持到現在都隻被粉絲們當成老父親,作為經紀人實在已經算是業務水平非常出色的了。
高強度拍攝下來,緊接著就直麵記者的圍攻,陸雲生體力心神都耗費得厲害。知道了沒希望讓記者幫忙,整個人就徹底蔫下來,趴在他懷裡眼睛都睜不開:“回家嗎?”
“回去歇一會兒,吃點兒東西。衝個澡換身衣服,晚點兒去發布會。”
顧寒山在他額間親了親,抱著人小心放回副駕,替他把安全帶扣上:“想吃什麼,要不要冰淇淋?”
片場的位置偏僻,雷宏博盯得又緊,平時雪糕都難得能吃上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