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爺都已懂事,相府的人也沒那麼多的成見——尤其陸澄如被帶回來時,肩上帶著夾板,臉色蒼白得幾乎不顯血色,不問不說話,出門都要顧藹親手牽著,實在很難不叫人心軟。
相府下人們伺候了幾日,對這位有名無實的王爺了解的多了,知道他之前過得都是什麼樣的日子,心裡也都多多少少生出些不忍,對他的態度自然便好了不少。
陸澄如在見不到顧藹話會尤其少,有時還會獨自怔怔出神。屬官猶豫片刻,還是湊上去和聲同他說話。
“王爺莫要介懷——大人是記得今日是上元佳節的,還特意提了今晚陪王爺繞繞京城。隻是朝會不可不去,又有事耽擱……等大人下朝回來,就能見王爺了。”
他說得周全,原本也聽不出什麼問題。陸燈卻本能覺出不對,微微蹙眉,將手中茶杯放下:“先生出了什麼事?”
屬官不料他敏銳到這個地步,心下一驚錯愕抬頭,又生硬撇開:“王爺不必擔心,隻是朝中出了點事情,大人隻怕要多耽擱一陣……”
若是隻出了點事情,根本不必特意叫屬官回來照顧自己。
劇情裡顧藹出事是在入春後,卻難保自己住進相府會不會對劇情產生什麼影響。
陸燈神色微沉,起身就要往外走,被屬官慌忙攔了下來:“王爺——王爺切莫著急!隻是今日朝堂上吵得太厲害了,皇上震怒,罰爭吵雙方在台階上跪著,沒說叫什麼時候起來……”
朝上已經吵了好幾天了,誰也沒料到皇上竟會忽然發難。顧藹怕消息傳回王府,又怕陸澄如醒了不見他著急,才特意叫了屬官回來照顧。
若是現在安撫不住這位小王爺,等大人回來隻怕又是一頓訓斥。
屬官既擔心宮中情形,又不敢違逆顧藹命令,隻橫下心攔著他,說著不知是寬慰誰的話。
小王爺一隻胳膊還吊著,微白著臉色抬頭,目光卻依然黑澈平靜:“彆人呢?”
屬官一怔:“什麼?”
“那些世家大族,都還跪著麼?”
陸燈語氣平靜,已在腦海裡讓係統幫自己開了轉播,調出了宮外的影像。
被罰的是爭吵雙方,也就是顧藹和那些世家大族。在這些日子皇上的刻意放縱下,那些世家早已狂妄而不自知,將皇權蔑視到了一定地步。今天的罰跪,這些人是絕不會給麵子的。
可顧藹卻不同。
哪怕這世上任何一個人能蔑視法令規矩肆意妄為,顧藹都不能——哪怕有人要他的命,隻要是合法理的,即便是惡意以權謀嫁禍抹黑,他也隻能把這條命交出去。
若是連變法之人自身都破法不尊,變法就毫無意義了。
皇上並不昏庸,這些道理也一定清楚,今日這一場罰跪,原本就是衝著顧藹一個人去的。
屬官支支吾吾不敢言語,隻一味低著頭攔他。陸燈望了一眼仍在上下浮動的OOC評測條,橫橫心深吸口氣,一板一眼地找回了原版的人設,抬手將他推開,朝門外大步走去。
“王爺!”
屬官心下一驚,匆忙追上去:“大人是守法定規的官員,不能帶頭蔑視皇權不尊聖諭,若是王爺貿然去了——”
“我知道。”
他的話音未落,已被走到門口的小王爺淡聲打斷。
在相府眾人眼中安靜溫順了這麼久的少年王爺肩背挺峻,隨手將門上掛著的一條馬鞭摘了,在手裡掂了掂,稍稍回身:“可我是放肆跋扈的王爺。”
屬官怔怔站在原地。
陸燈一路出了相府,挑了匹高頭駿馬,單手持韁飛身而上,雙腿用力一夾馬肚,朝宮城飛馳過去。
雪還在下。
*
三日的大雪,已在地上積得極厚。
陸燈一路縱馬疾馳,隨手將腰牌解了拋給守門衛士,馬下不停,飛掠過路障,往紫宸殿直趕過去。
他本就是住在宮內的王爺,要進宮誰也不能攔著他。想拿宮中縱馬不合規矩來說,偏偏有皇上著意放縱,大皇子都能在官道上縱馬疾馳,更沒道理一個比大皇子高了兩個輩分的皇叔偏偏不能。
衛士們麵麵相覷,誰也不知該不該上前,愣神一瞬,那道飛馳身影已隻遠遠剩下了個影子。
紫宸殿外,雪被掃過又轉眼落滿,已積了不算薄的一層。
精雕細琢的白玉階上,一道孤零零的身影仍筆挺跪著。
宮內安靜,少有能聽到這樣響亮馬蹄聲的時候。侍衛太監儘皆慌亂,本能就要喊人防備,卻已被馬上之人一聲淨鞭嚇得身栗腿軟。
顧藹心頭微動,回身望去,目光驟然凝實。
陸澄如一身白緞束口錦袍,層層銀線壓出分明華貴氣度,雖然吊著條胳膊,卻絲毫不顯狼狽羸弱,單手馭馬踏上玉階。
“澄如!”
顧藹心頭一緊,急聲開口:“你來這裡做什麼?沒有你的事,快回去!”
陸澄如卻已單手狠狠一勒,偏身下馬,朝他走了過來。
邊上的侍衛太監是皇上特意留下羞辱顧藹的,見狀忙上去攔阻:“王爺,相爺這是在受罰,王爺不可打擾……”
“隻罰了相爺一個麼?”
馬上下來的小王爺沒了這幾日被精細養著暖下來的柔和,眉眼間重新顯出隱約涼薄戾氣,單手拿鞭子擋開一個太監,依然朝顧藹走過去。
那侍衛被他問得一怔,不由心虛道:“不,不是……”
“逸王爺,不肯受罰的那些人目無尊長、狂妄無忌,連皇上都不放在眼裡。”
太監總管知道皇上心思,半笑不笑地上來,俯身朝他開口:“顧大人這是以身為眾官員之表率楷模,知道王爺同顧大人交好,卻也請王爺三思,不要壞了大人名節……”
“誰說我同顧大人交好了?”
陸澄如抬眸望他,冷笑一聲,回手一鞭抽在顧藹身邊雪地上。
絨雪細冰濺起,輕飄飄落了當朝首輔一身。
顧藹忽然猜到了他要做什麼。
看著眉目冷厲的少年王爺,顧藹心下愈沉,厲聲開口嗬斥:“澄如!此間不是你放肆的地方,教你的東西你記住了多少,怎麼還這般行止無狀?還不快回去——”
“先生,澄如頑劣,素來最不喜讀書。”
他的話音未落,陸澄如已在他麵前半蹲下來,替他拂去鬢角雪花。
顧藹心頭一跳,正要開口,陸澄如的手卻已順著滑落下去,像是無意碰上他穴位,一股暗勁湧入,竟已點了他的啞穴。
“我在街頭受人挑唆縱馬,不是多大的錯處,叫他罰了我千金賠償,麵壁十日,還要打我的板子。”
陸澄如落下視線,語氣已徹底回到那個乖戾跋扈的王爺,撐著膝慢慢起身:“公公您說,我該不該報複?”
太監都已把話說滿,此時不由有些支吾:“逸,逸王,此事——”
“皇上罰他跪著,我覺得不過癮,還想落井下石,是不是也算幫皇上出氣?”
陸澄如慢慢說著,將手中馬鞭隨手掰彎,抵在顧藹肩上:“在這兒替皇上出氣,臟了這一地好雪。我那王府僻靜,誰也礙不著,我把人帶回去好好拾掇,公公說行不行?”
他是皇上的親叔叔,縱然沒什麼實權,卻沒人敢越過這一道長幼之序。更何況如今皇上著意韜光養晦,隻為叫人覺得好欺負擺弄,更不能在這時候為難這個長了一輩的王爺。
公公急得臉色漲紅,不知該說是還是不是,大雪天竟已憋出了一身的汗。
陸澄如挑挑唇角,將自己那匹馬牽過來。也不知是不是怕顧藹不配合,居然憑空將人攔腰扛起拋在馬上,上馬揚鞭躍下玉階,朝自家王府揚長而去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