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玨再次看向書案上的書,心裡隱隱騰起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
他呼吸倏地一窒,“哐”一聲拉開房門,大步邁了出去。
天井的竹簸箕還曬著桔梗、桑白皮等等數十種藥材,空氣裡隱隱浮動著藥香。
霍玨低身摸著這些半乾的藥材,眸色複雜。
這都是麻杏石甘湯和小青龍湯的藥材。
許多年前,當他還住在朱福大街時,他時常煎這兩味藥給蘇伯治病。
霍玨站起身,目光一寸一寸地掠過這裡的一草一木,貼在腿側的手卻止不住顫抖。
手掌緊攥成拳,他抿著唇,呼吸一點一點放慢。
屍山血海裡走過那麼多年,他的心緒早就失去了波瀾,便是泰山崩於前也心如止水。
他已經許久不曾有過這樣複雜的情緒,詫異、不可置信以及隱隱的……期盼。
霍玨一時分不清,他是又做夢了,還是真的……回來了?
恰在此時,一道微弱的敲門聲忽然響起,下一瞬,霍玨聽到了在夢裡糾纏了他許多年的聲音。
“霍……霍玨,你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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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玨僵在原地。
大抵是午夜夢回時回憶過太多遍,他對薑黎的一切已然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此時門外那道溫軟的嗓音便是他的阿黎。
許是等待的時間比往常久了些,薑黎的聲音再次響起:“霍玨,你在嗎?”
霍玨如夢初醒,疾步走到側門。
門“吱呀”一聲打開,木板快速劃開空氣,輕輕撩起了他的衣擺。
門外,色若海棠的小娘子怯怯地望著他,圓圓的小鹿眼似是潤了一層水霧,瀲灩又嬌憨。
霍玨呼吸一頓,心口像是被熱血燙過,赤赤的疼。
他靜靜望著她,深深沉沉的目光跨過了漫長的時光落在她鮮活的臉上。
開口喃了句:“阿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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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黎總覺得今日的霍玨有些奇怪,可又琢磨不出哪裡奇怪。
臉還是那張臉,眼睛還是那雙眼睛。
但素來寂暗冰冷的眸子卻有些不一樣了,仿佛是夜裡的深海,瞧著平靜,卻暗藏洶湧。
被霍玨一瞬不錯地望著,小娘子很快便拋下紛雜的思緒,紅著臉彆開目光,蓬鬆的額發被風溫柔撩開,露出光潔的額頭。
“我,我來給你送東西的。”薑黎咬了咬舌尖,強行壓住兵荒馬亂的心跳,從腰封裡摸出個繡著竹紋的錢袋。
那是個湖綠色的綢布錢袋,袋子正麵那幾株青竹還留著幾個細小的線頭。
這幾株竹子還是薑黎過來之前花了好幾個時辰繡上去的,就為了讓這錢袋看起來文雅些。
可惜她繡活不好,竹子繡得歪歪扭扭的,似竹非竹,似葉非葉,瞧著便有些不倫不類。
薑黎羞赧地低下了眼。
垂下的視線裡很快出現了一隻白皙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掌,那手並沒有接過錢袋,反而輕輕捏住了薑黎的一根手指頭。
略帶薄繭的指腹輕輕摩挲著她指尖上密密麻麻的針眼。
這動作委實太過親昵,饒是薑黎心悅霍玨已久,也不免覺得無措又怔然。
她下意識縮了縮手,可霍玨卻不肯鬆手,明明沒覺得他用多大勁兒,但她的手就是無法動彈半分。
“阿黎的手怎地受傷了?”
薑黎飛快地看了他一眼,沒再抽回手,隻低聲道:“繡這錢袋時留下的,你知道的,我的女紅一貫做得不好。”
話音一落,眼前的小郎君像是終於注意到了這個錢袋,伸手輕輕一勾,錢袋便落入他掌心。
霍玨緩緩摩挲著那幾株歪歪扭扭的草,低聲道:“怎會不好?這幾株蘭草我瞧著十分彆致生動。”
薑黎:“……”
蘭草……
草……
霍玨在此時也終於想起,在他參加鄉試那年,薑黎的的確確給他送過一個錢袋,卻被他無情地拒之門外。
彼時他滿心隻想複仇,一而再再而三地傷了小娘子的心而不自知。
霍玨掩下眼底的晦澀,晃了下手裡的錢袋,道:“這是阿黎攢下的銀子?”
“嗯,是我攢下的。”薑黎怕他不肯收,又添了句:“你放心,這些銀子我很快便能掙回來。城東員外府的陳老夫人特彆愛吃我做的糕點,每回給她送糕點,都能得不少賞錢的。”
錢袋裡的銀兩約莫十來兩,陳老夫人的賞錢再豐厚,沒有個兩三年,阿黎根本攢不下這麼多銀子。
霍玨攥緊手上的錢袋,漆黑的瞳眸裡映著薑黎的臉:“阿黎想要我收下這些銀子?”
薑黎輕輕頷首:“你這會需要用錢的地方不少,蘇老爹生著病,蘇瑤又離開了,如今所有的重擔都你身上,你不必同我客氣。”
“蘇瑤?”
霍玨輕輕蹙眉,這名字他已經許久未曾聽說過了。
說來,他之所以科舉無望,就是拜蘇瑤,不,該說是鎮平侯府的大小姐徐書瑤所賜。
若不是因為她,他也不會被逼到走投無路的境地,隻能選擇淨身入宮。
若他沒有進宮,阿黎興許就不會死。
薑黎聽見霍玨又念起蘇瑤的名字,心裡莫名一堵,不由得抿了抿嘴,細聲道:“蘇瑤昨日就回去盛京了,她家裡給她定了門親事。你,你就彆再牽掛她了。”
霍玨驟然一愣,很快眉心一鬆,提眉看她。
是了,阿黎一直以為他是蘇瑤的童養夫。在蘇瑤走後,還曾經跑過來同他說:“蘇瑤不要你,我要。”
曾經久遠的回憶頃刻間席卷而來,上一世,他拒絕了她。
可這一世,他再也不會犯從前的錯誤。
霍玨垂下眼靜靜看她,良久,骨感白皙的指輕輕勾住她肩上一綹烏發,柔聲道:“阿黎那日說過的話可還算數?”
薑黎腦袋一懵。
印象中的霍玨從來不會做這樣的舉動,更不會用如此溫柔的語氣同她說話。
這……這真的是她認識的霍玨嗎?,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