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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雨勢磅礴。
一道閃電從天空中間劈開,似是要將這天地劈作兩半。
公主府裡,廊下的雨珠子跟斷線的簾子似的嘀嗒墜地,彙成一團團小水窪。
金嬤嬤小心避開地上的水窪,來到門外,敲了敲門。在門外侯了片刻後,方才推開門,笑著道:“安神藥煎好了,公主吃過藥便快些睡下罷。老奴今夜便守在外間,您安心睡便是。”
金嬤嬤是惠陽長公主的乳母,二人關係一貫親近。
旁人眼裡的長公主雍容華貴,可隻有金嬤嬤知曉,她家公主不過是個害怕打雷,一打雷便要徹夜難眠的小娘子罷了。
從前駙馬總愛笑話她,說堂堂大周朝的長公主如此金枝玉葉,沒料想是個害怕打雷的膽小鬼。
笑話歸笑話,每逢雷雨夜,駙馬不管多忙,都會急匆匆地趕回公主府陪長公主的。
惠陽長公主是承平帝唯一的掌上明珠,也是最小的孩子。承平帝疼愛她,三個兄長亦是處處讓著她。自出生開始,便受儘了寵愛,要星星從來不給月亮的。
這樣一個小娘子,擱在尋常百姓家,性子約莫會被寵得格外嬌蠻任性,更遑論是在皇室裡了。可惠陽長公主從來不是個任性的人,也鮮少會開口要些什麼。
唯一開口同承平帝求的,便是將趙昀點為駙馬。
那會承平帝還不大樂意,覺著趙昀太過剛正,又頗為不解風情,怕惠陽長公主日後會受委屈。
可到底架不住女兒的一再哀求,在她及笄那年,終是點了頭,點了趙昀做駙馬。
想到趙昀,金嬤嬤在心裡歎了聲。
其實嫁與駙馬的那段日子,長公主已經沒那麼害怕雷雨夜了。隻是駙馬去了後,她這幼時染上的病便又回來了,甚至比從前還要嚴重。
金嬤嬤端著藥碗,來到床頭,慈祥笑道:“這湯藥老奴已經晾了好一會了,溫度正適宜,公主快些喝罷。”
惠陽長公主二話不說便接過湯碗,慢慢地將碗裡的藥一飲而儘。
咽下喉頭的苦澀,她對金嬤嬤平靜道:“嬤嬤,下回皇兄若再來,你便說我睡下了。”
金嬤嬤是知曉長公主對成泰帝的心結的,拿帕子給她擦拭唇角,頷首柔聲道:“好好好,老奴下回定會同皇上說,說您睡下了,讓他改日再來。”
今日禮部設恩榮宴,誰都沒想到成泰帝會突然來公主府。成泰帝一直知曉長公主怕雷雨這毛病的,許是回宮的路上,見天要打雷下雨,才想著過來看看妹妹罷。
畢竟,成泰帝與長公主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妹,成泰帝比長公主大了足足十六歲,一貫來是很疼愛自己這唯一的妹妹的。
長公主七歲前亦是很愛粘著成泰帝,可過了七歲生辰後,許是知曉了男女有彆,反倒不愛去康王府找成泰帝了。
說來,長公主似乎就是七歲那年才染上怕雷雨這毛病的。
金嬤嬤仔細服侍惠陽長公主淨麵漱口更衣,見外頭的疾風驟雨不曾減歇分毫,頓了頓,試探著問道:“公主可要老奴挑個人進來伺候?”
惠陽長公主閉上眼,緩慢搖了搖頭,道:“嬤嬤,熄燈吧。”
金嬤嬤隻好應一聲好,滅了燭盞,走出內室。
臨關門時,金嬤嬤望著坐在床頭的那道孤獨身影,心下一痛,長長歎了聲。
公主府的確養了不少麵首,有些是皇上送的,有些是長公主自個兒買回來的。
可那些麵首從來沒有上過長公主的床榻,平日裡也就給長公主彈彈琴唱唱小曲兒解悶。
金嬤嬤好幾次勸她再尋個新駙馬,或者索性就幸了那些麵首,也好過日日獨守空閨,孑然一身。
皇上送來的幾個麵首其實與死去的駙馬長得有六七分像,想來也是希望長公主從過去的事裡走出來,忘了駙馬的。
偏生長公主日日對著那幾張與駙馬相似的臉,卻一個都不碰。不碰也就算了,還繼續在公主府裡養著那些人,任由外頭的百姓們將她傳得越來越不堪入耳。
金嬤嬤有時候覺著,長公主就是在懲罰自己,折磨自己,為七年前的事。
門合攏後,屋內漆黑一片,闃然無聲。
惠陽長公主睜著眼,聽著外頭“轟隆”作響的雷聲,鳳眸難得地起了絲怔忡。
她想起了從前。
趙昀離開公主府的那夜也是一個雷雨夜。
那日的雷聲比今日還要嚇人,她握著趙昀的手,問他:“趙昀,你就不能為了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這世間的公道留給彆人去護,你就隻護著我不好嗎?”
“趙昀,打雷了,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說這句話時,她落了淚。
往常隻要她落淚了,再軟下聲音說話,趙昀總會妥協,她那日也以為他會妥協的。
可是他沒有。
他將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眼裡有失望也有一往無前的決絕,他用那與素日無異的溫和語氣同她道:“惠陽,我們犯下的錯,總要有一個人去承擔。”
話落,他就那樣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公主府,漸行漸遠的背影似竹似鬆,鼎立於漫天風雨裡,寧折而不彎。
她對著他的背影聲嘶力竭地說了許多狠話,說他隻要踏出公主府一步,她便會與他一刀兩斷,此生此世再不相見,說她日後要圈養無數麵首,將他徹徹底底忘了。
彼時她因著憤怒因著心痛失去了理智,說了許多傷人的話。
卻根本不知,趙昀他,會用自己的命,替她贖罪。:,,.,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