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一將將鬆下的一口氣再次吸了起來,“嘶,方神醫的藥都拿到了吧?”
那暗衛一股腦摸出好幾瓶子藥,才剛遞到暗一手裡,便聽得管家激動的聲音在外頭傳來:“國公爺!”
看到老管家那激動得幾乎要涕淚橫流的模樣,薛晉肅穆的臉總算是露出一點笑意,道:“林管家。”
老管家“誒”一聲,道:“國公爺可是要去靜心堂?老夫人在裡頭等著了。”
薛晉“嗯”一聲,回頭望了望薛無問,淡聲吩咐道:“到祠堂等我。”
說罷便抬腳穿過垂花門,往靜心堂去。
薛無問望著自家老爹的背影,神色淡淡地步入一側的抄手遊廊。
暗一從遊廊的另一頭走來,給薛無問看了眼兜裡的藥瓶,安慰道:“方神醫說了,有這些藥在,世子爺就算被打到隻剩下半條命,都能救回來。”
薛無問嘴角一抽。
真要打到隻剩下半條命,三日怕是不夠用……
薛晉在靜心堂隻坐了不到一個時辰,出來後便大步往祠堂走。
祠堂在定國公府的正北處,繞過小佛堂便是供奉著薛氏先祖靈牌的祠堂。
“吱呀”一聲,薛晉推開那扇厚重的木門。
便見昏暗的光線裡,一道筆挺的身影直直跪在擺著靈牌的香案前。
薛晉麵沉如水,緩步走過去,立在薛無問麵前,沉聲道:“既與,你離開肅州之時,可還記得你答應過為父什麼?”
“記得。”薛無問道:“兒子答應了您,入京後定要秉承祖訓,忠君愛國、捍衛肅州,絕不結黨營私。”
薛晉聞言便垂下眼。
他眉眼生得極英俊,黑漆的眸子浸染了肅州的肅殺之氣,看人時,目光似銳利的箭,仿佛能看穿人心一般。
薛晉身上還穿著鎧甲,高大的身軀立在薛無問身前,帶著沉沉的威壓。
“那我問你,這一年,你可有做過違背祖訓之事?”
薛無問與他對視,並不做聲,那雙含情的桃花眼閃爍著與薛晉同樣冷厲的光。
過往一年,許多事,他都隻是推波助瀾,並未真正動手。
硬是要狡辯,他倒是能理直氣壯地說一句“沒有”。
可他的確是對成泰帝起了不臣之心,也的確起了改朝換代之意,甚至已經布好局,要讓成泰帝於朗朗乾坤之下,在衛媗麵前,謝罪。
承平帝也好,成泰帝也罷,他薛無問對坐在那龍椅上的人,從來不曾有過敬畏。
所謂的忠君,不過是一句空話。
這一點他知,父親亦知,實在不必狡辯。
氣氛一時冷凝。
父子二人對彼此的脾性都很了解,有些話甚至不必說,都已經知曉對方心中所想。這也是為何,薛無問在薛晉沒有進來之時,便主動在列祖列宗的靈牌前跪下。
靜默半晌,薛無問道:“父親知我自小就是個不敬天不敬地的混賬,想要我效忠不是不可以,但他至少得是個值得效忠之人。那人貴為天子,弑父殺兄逼害忠良暫且不說,就憑他虐殺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已經足以讓我拔出腰間的刀!”
薛無問說著,便從懷裡抽出一管案卷,道:“父親若是不信,便親自看看這案卷。這裡全是被他害死的少女,有半數之人死時甚至尚未及笄,比阿瑩還要年幼。這樣的人,德不配位,怎可為一國之君?怎配得我薛家滿門的忠誠?”
薛晉目光緩緩掃過那案卷,道:“你可知先祖薛槃為何要助周元帝奪天下?前朝憲帝昏庸無能,欲將肅州六城割讓給北狄。薛家的根基在肅州,且與北狄不死不休鬥了上百年。肅州一旦落入北狄之手,薛家必定無一人生還,這才被逼得不得不反。”
肅州薛氏與青州衛氏、瀛洲王氏這些有數百年基業的世家一樣,最先都是詩書傳家的世家大族。
直到北狄人在肅州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而朝廷竟然無一良將能支援肅州,還肅州百姓以太平。
薛家自那時起方才改了祖訓,並帶領族中子弟習武習兵法。一個詩書傳家的簪纓世家自此成了一個鐵骨錚錚的武將之家。
後來的薛家祖訓,捍衛肅州、延續家族血脈乃是首任。
所謂忠君愛國,實則是薛晉想要用來約束薛無問的枷鎖。
知子莫若父,他這兒子天資聰穎,日後的成就不會比他這父親低。可他雖有一腔捍衛邊關的熱血,卻無一顆願意受世俗約束的心。
這樣的人,可以給一個家族帶來無上榮光,也可以帶來滅族之禍。
眼下他的所作所為便是如此。
成,興許能讓薛家更上一層樓。不成,則整個薛家要與他一同陪葬。
可薛家如今已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勢,根本無需再上一層樓。
否則功高震主,引來天子忌憚,反倒是禍事。
“我知金鑾殿那位是個昏君,這也是為何我放任旁人對他下毒而不理。他早就命不久矣,隻要在他之後繼位的皇帝不是昏君便可。”薛晉眸色沉沉,指著身後的香案,道:“你要牢牢記住,我們薛家不涉黨爭,隻守護肅州,隻做皇帝離不開的良將。唯有肅州危,方才能效薛槃先祖,救薛家、救肅州。”
薛無問嗤笑一聲:“他被毒死後,依舊百姓眼中溫文爾雅的皇帝,依舊能葬於皇陵,得史官一句讚。可憑什麼呢?我既已涉進黨爭,要做那不忠不臣之事。父親何不直接就當做薛家已危?您與母親就隻得我一個兒子,我可是薛家嫡支唯一的血脈。我若是死了,薛家也是要麵臨斷子絕孫之危,咱們老薛家的列祖列宗必定不會同意,說不定還會怪罪與父親您。”
“放肆!”薛晉沉聲一喝,轉身從香案後頭抽出一根帶刺的長鞭,“在祖宗麵前大放厥詞,你是非得要討一頓家法?”
薛無問主動脫下上衣,露出遍布傷痕的後背,道:“無問自知不忠不孝,這頓家法,我認!”
薛晉瞧著他那冥頑不化的模樣,一時怒火中燒,長鞭一揚,“啪”一聲打在他背上。細密的尖刺紮入他的血肉裡,立時在後背留下密密麻麻的血點。
薛無問哼都不哼一聲,隻垂眼咬緊了牙關。
長鞭再次揚起,就在第二鞭正欲落下之時,門外忽然響起一道叩門聲。
“青州衛氏子孫衛媗、衛瑾,求見薛世叔。”:,,.,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