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媗抿唇笑笑,抱著手爐往前走了兩步,忽而腳步一頓,回過了身。
“方才……”她說了兩個字便止了話音。
薛無問挑眉,“方才怎麼了?”
他這人似乎一點兒也不怕冷,今兒大約是急著要陪她過上元節,還穿著件戰甲便來了霜寧堂。
此時雪花落了他一肩,瞧著便覺著冷。衛媗將手上暖乎乎的銅手爐遞了過去,緩緩道:“我馬上便進屋了,從這走到淩霄院還要一刻鐘,這手爐你拿著。”
薛無問凝她,總覺著她似乎有什麼未儘之語。可轉眼瞥見窗牖上晃動的人影,想著來日方長,便也沒多問,接過她遞來的手爐,頷首道:“天冷,進去罷。”
衛媗緩慢行至廡廊下,方才衝動之下想同他說的話,在舌尖輕輕打了個轉,又咽了回去。
大雪密密地落,簷下的燈籠被風吹得搖搖欲墜,光影細碎。
“方才我騙了你。”
“那位姑娘知曉我是女兒身後,問我喜不喜歡他們肅州的薛小將軍。”
“我同她道,喜歡的。”
輕輕吸了口凜冽的空氣,她不由得慶幸,自己忍住了。既然遲早要離開肅州,又何必……讓他知曉自己的心意。
總歸是有緣無分罷了。
他是定國公府唯一的嫡子,不可能會娶一個罪臣之女做正妻。況且她還是個藥罐子,日後能否有子嗣還未可知。當初因著她這病懨懨的身子,連太子妃都要不顧臉麵地敲打她,敲打衛家,生怕衛家會因著太孫納良娣、孺子而對太子府不滿。
薛家,大約也是一樣。
便是尋常百姓都看重傳宗接代,延續香火,更彆說薛家這樣的世家望族了。
這般想著,心底那隱隱的痛似乎也無足掛齒了。
衛媗推門,甫一入內便有一道身影快步走向她,激動道:“姑娘!原來您真的在肅州!”
衛媗眸子微微瞪圓,上前用力托住佟嬤嬤的手臂,顫著聲音道:“嬤嬤,你怎麼會在這?”
佟嬤嬤與石嬤嬤都是她的奶嬤嬤。
佟嬤嬤年歲比石嬤嬤稍大些,前兩年因著身子不爽利便提前榮養離開衛府,回故裡去了。
佟嬤嬤離開時,衛媗還覺著不舍。
可如今卻無比慶幸,若不然,衛府裡無辜慘死的人怕又要多一個。
佟嬤嬤擦著眼角的熱淚,忍住洶湧的悲愴,哽咽道:“是薛世子派人來尋我,將我帶到肅州來的。”
佟嬤嬤初時根本不敢相信自家姑娘還活著的消息,衛家燒成了一片灰燼,她以為姑娘早就不在了!
老天爺總算是開眼了一回,留了姑娘一命!
佟嬤嬤話剛說完,忽然想到什麼,用力地握住衛媗的手,壓低聲音道:“姑娘,衛家與霍家出事後,褚將軍被降了職,而秦尤那狗賊卻做上了鎮國大將軍。還有沈聽,他帶著十來個從前得霍老將軍相救的遊俠兒去了白水寨,說要查清究竟是誰在害衛家與霍家。”
衛媗急急出聲道:“沈聽還活著?那,阿瑾,他——”
“小少爺怕是沒了。”佟嬤嬤原先停住的淚珠子又開始往下淌,“那兩日恰巧是沈管家的祭日,沈聽去給沈管家祭拜,這才逃過一劫。但出事時,小少爺就在老將軍府上,那兒也成了一片灰燼,怕是,怕是……”
衛媗眸光一黯。
衛媗是佟嬤嬤奶大的,自家姑娘身子骨有多弱,她自是清楚。
眼下見她神色黯淡,忙止住了淚,強行露出個笑容,道:“還好姑娘活著,小少爺若是知曉您活著,定然也會開心!姑娘啊,以後老奴陪著您,您到哪兒,老奴便在哪兒,再也不離開您一步!”
“好。”衛媗同小時候一樣,抱住佟嬤嬤便將臉埋在她肩上,輕聲道:“嬤嬤,我們去盛京。”
-
三月初七,肅州軍將北狄軍趕出了邊境。
百姓們大喜,同往年一般將樂鼓擂了整整兩日,以迎接肅州軍凱旋。
而就在這舉城歡慶的時刻,一輛樸實的刻著“薛”字的馬車悄然出了城。
佟嬤嬤望著窗外那些滿麵歡喜,正在高談闊論的百姓們,忍不住歎息道:“肅州雖年年戰火,卻是個好地方。”
衛媗抱著手爐,輕輕“嗯”一聲。
那人曾經笑著同她說,肅州這片土地,雖貧瘠且烽煙不斷,但卻是自由的。
她衛媗留在這,能堂堂正正地站於人前,無拘無束地活著。
崔氏知曉她要離開,足足勸了她兩日,見她去意已決,方才歎了口氣,差人給她備馬車。
“既與再過幾日便能回來,你難道不想親自同他告彆?”
“不了,”衛媗搖頭,難得地開起玩笑道:“我怕世兄會生我的氣。”
崔氏道:“他哪兒會舍得生你的氣?”
雖不會生氣,可崔氏了解自個兒兒子,若是他知曉衛媗要離開,定然會用儘各種手段將她留下來。
那樣便不美了,強扭的瓜到底不甜。
衛媗沒接崔氏的話,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跪禮,認真道:“菀菀多謝薛世叔與崔姨這些日子的照拂,若菀菀日後能再回肅州,定會結草銜環,報答世叔與崔姨救命之恩。”
崔氏不舍歸不舍,卻還是放了衛媗走。
她知曉衛媗想去盛京做什麼,這姑娘放不下過往,放不下慘死的族人。若她同衛媗一般,遭遇了那樣慘烈的家破人亡,大抵也會做出同樣的抉擇。
崔氏放了人走,甚至還使了手段,讓薛無問在軍營裡多留了數日。
就這麼一耽擱,等薛無問回到定國公府時,衛媗的馬車已經出了肅州,往盛京去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