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中檁天降橫禍,好好的戶部侍郎做著做著要去行商,他有心想要答應下來,想到家中老父親的心情,隻得實話實話:“萬歲爺有命,奴才萬不敢辭,隻家中老父頑固,須得征求一下他的意見。”、
這個事,康熙也理解,點頭應允了。
遂放他回去問。
然而第二天上朝的時候,就見薑中檁滿臉恍惚的求見,康熙見了就問如何,他就結結巴巴道:“回萬歲爺的話,老父允了,還罵奴才榆木疙瘩。”
當初為著行商,他吃了多少苦,挨了多少打,在祠堂跪了多少個日日夜夜,他自己都不記得了。
康熙問為何的時候,薑中檁就照實說了。
“仁妃倒是隨你。”他隨口道。
見他戰戰兢兢又要跪,康熙揮了揮手,示意他告退,既然將玻璃的事交給他,就叫他全權辦。
等到這事完了,康熙便想著去瞧瞧仁妃,到的時候,她正捧著書看。
他也跟著看了一眼,忍不住皺眉。
“小腳將人的骨頭都給折了,此法不可行。”他嚴厲道。
旁的事情,他還有可能妥協,隻這小腳一事,不成。
薑照皊慢條斯理的翻了一頁書,抬眸看他,又慢悠悠的接著看,隨口道:“想要批判一項事務,就是要先去了解它。”
小腳盛行,是女人想要裹小腳嗎?
是也不是。
是因為男人愛這一口,所以依附於男人的那些女人,才會強迫裹小腳。
和歐洲束腰一樣,這是陋習,任何殘害女性身體來取悅彆人的行為,都要不得。
她不想自己的後代以後也會用長長的布帛將腳骨折斷,四五歲的小姑娘,得哭成什麼樣,疼成什麼樣。
“您整日裡禁小腳,卻從未成功,可見從根上禁錯了。”她道。
這麼一說,康熙有些不明白,就聽她說了男人才是根源的歪理。
“裹的人又不是男人。”他回。
說完自己也回過味來,頗有些頭疼,其實現在滿漢之間,還是有很多矛盾的,他越是禁小腳,漢人說不得會越發擠著頭也要去裹,好像這樣就是不聽他的一樣。
薑照皊歎了口氣,這裹小腳,定然要廢除了,可到底怎麼實施,是非常難的。
人家偷偷的裹,等抱出來的時候,已經裹好了,就說是以前裹的,又該如何。
“您頭一個不要喜歡小腳,這就成了一半了。”小腳之風日盛,還有一種猜測是,康熙晚年喜愛漢人女子,她們就是小腳。
康熙覺得自己受到侮辱,冷著臉看她。
又聽仁妃接著說道:“接著禁,您先穩住。”想了想,她又笑著道:“再出個政策,十年後小腳者不得與官家婚配這樣?”
她不懂怎麼用政治語言來說,但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或者是十年後,妻子小腳者,政審降分?”她道。
這樣的話,關係到男人的升遷,沒人敢娶小腳女人,自然也沒有殘害了。
“胡鬨。”他麵上駁斥,心裡卻若有所思,前些日子,剛剛廣開恩科,錄取漢臣入內,可這小腳的問題,倒也相輔相成。
“什麼叫政審降分?”他問。
大清就沒有這麼回事。
薑照皊想了想,她也不懂政審審什麼,就撓了撓臉頰,為難道:“隨口說的,臣妾以為原就有的,跟科舉考試前的審查差不多吧?反正就是,這個人能不能做官,祖上是否清白,個人品性如何,如今把小腳也歸納進去,但是不能太早了,政策提前下,但是查要往後查。”
“要不然他們發了狠,說不得直接休妻呢。”她道。
畢竟和仕途比起來,一個小腳妻子,實在是太過無關緊要了。
康熙有些意外:“你連這都能想到?”
薑照皊一臉深沉的點頭,前世的知青回城,這都是血淋淋的例子,放到現在,就算說是有人殺妻,估摸著她也不會太驚訝。
“你腦子裡不知道裝的是什麼。”他道。
怎麼說著說著就罵人了。
她歪了歪嘴,往榻上一歪,哼笑道:“比不得萬歲爺,腦子裡裝的都是好東西。”
康熙是誇她,也就沒聽出來她反諷,隻覺得她有些陰陽怪氣的。
“小腳的事,朕會認真考慮的。”他道。
薑照皊想了想,擔心他力度不夠大,就開始危言聳聽:“您想想,這農家姑娘也是要下地乾活的,這小腳一裹,可少個勞動力,就是開荒,那也能三分地呢,這少的可都是您的糧食。”
康熙想想還真有些利益相關,但是突然一想又覺得不對,新稅收政策下來之後,這許多地方的農民免稅,糧食不會到他口袋裡。
就聽仁妃又道:“百姓吃飽穿暖才安生,這倉稟實而知禮節,說的可不是假的。”
她說的顛三倒四,有一出沒一出,原想笑她婦人之見,可後來想想,這些點子,一般人還真是想不到。
“朕知道了。”康熙隨口應下。
一項政策的製定,是要經過多方麵的驗證和討論的,不是一拍大腿就製定出來。
薑照皊見他聽進去了,捧起小本書接著看。
《小腳的文化》。
康熙看了一眼,抽走書,笑道:“彆看了,沒意思,沒得汙了你的眼。”
上頭說什麼的都有,流鞋傳觴都有。
這說的是,取名妓的三寸金蓮,以擊鼓傳花的方式,到誰跟前,就算是誰的。
用鞋子喝酒,惡心不惡心的就再說,還有聞香這個步驟,薑照皊看的確實挺惡心。
“誰家孩子的腳折了,就叫她父親穿上小一碼的鞋子,疾走三十裡,以示懲戒。”她氣道。
誰知道這個方式反而得了康熙的心,連聲讚好。
“可惜朕不能如此痛快的實施。”他下了這樣的命令,等到下頭,傳著傳著,就成了砍父足也有可能。
“明明白白寫進律法裡唄。”她道。
她覺得可行,小腳問題,未來會越來越多,甚至滿人也不能幸免,被這股風氣給徹底侵淫。
想要斷絕,就隻能明確寫入刑法。
“想一出是一出。”他道,卻沒有再多說什麼。
這小腳雖然難禁,但和剃發易服比起來,實在太過簡單,也無關緊要了些。
他不重視,她說的多了也沒用,等他禁不住的時候,自然會下重典。
說過這一茬之後,就拋在腦後,薑照皊轉而喜滋滋道:“叫南懷仁送了圖紙進來,做了一個烤爐,今兒烤披薩吃。”
這玩意兒是個稀罕東西,她以前不怎麼吃的,隻是突然想嘗嘗鮮。
“您今兒彆走,等會兒嘗一口。”她道。
康熙卻搖頭,笑道:“叫人送乾清宮去,在你這耽誤這麼久,不能再耽誤了。”
說著他要轉身離去,卻還是回頭道:“正殿修葺好這麼久了,你怎麼還不搬進去。”修好也有小半年了。
薑照皊想了想,覺得味道散的差不多,就點頭說自己過兩日就搬。
這慶雲齋住習慣了,有些不太想挪,左右也夠住了,就她一個人,能睡多大地方,房間大了,反而顯得空曠嚇人。
現在兩個孩子活動開了,這慶雲齋就顯得有些小。
既然要搬,她便叫人過去打掃,又晾了一日,才開始搬。
慶雲齋就在正殿邊上,沒什麼可搬的,就是兩條腿把自己抬過去,常用的妝奩抬過去也就罷了,再不濟衣櫃清了一下。
其他的東西,正殿裡頭都有新的。
這正殿麵闊五間,和慶雲齋的三間比起來,大太多了。
她住在東次間,兩個孩子挨著她邊上那間住,這樣方便看顧,兩個孩子現在年歲小,還能在一起,等會跑會說話了,也要分開的。
再大些,這胤祚就要去北五所住了。
一如現在的胤褆,一個人孤零零的住在北五所,累的惠嬪日日往頭所跑,恨不得住在裡頭。
還被皇上斥責了,說她太過嬌慣孩子,總是過去會擾亂孩子的心。
薑照皊覺得無語吐槽,這母親眷戀孩子,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怎麼就需要這般敲打。
又將心比心的想一下,到時候胤祚、胤祐在上書房讀書,她怕不是要常駐景陽宮。
想到這個,又想到胤祐到時候會出嫁,她這一顆心啊,就跟貓抓一樣難受,辛辛苦苦養大的嬌女,將來命運難定。
這男女感情一事,最是無法掌控,你可以給她一個相貌家世人品都不錯的男人,但是不能確認,這個男人會不會愛人,能不能愛你一輩子。
她的乖女兒啊,她舍不得她吃情愛的苦。
想想又覺得自己想的太遠了,現在這還是個奶娃子,正看著她流口水呢。
小家夥又長了一顆牙,這次倒是沒有發燒,笑起來的時候,粉色的牙床上,兩顆白白的小米牙,可愛極了。
許是長牙的時候,牙板會不舒服,她總是喜歡到處啃,啃的口水滴答。
“做磨牙棒給她吃。”她道。
現在的磨牙棒,是用麵粉、酵母、雞蛋黃等和在一起,搓成長條,再焙乾,硬邦邦的,一般人咬不動。
看到磨牙棒,胤祐登時高興了,伸著手來拿。
這個時候,她對什麼吃的都上心,都願意放到嘴裡嘗一嘗,若是喜歡了,就要多吃一點,若是不喜歡,就吐掉問你要新的,一點都不委屈自己。
而胤祚就跟她不同,不管什麼拿到手裡都是香甜的,願意吃完。
兩人吧唧吧唧的坐著啃磨牙棒,一時間乖巧極了。
小孩子隻有在做壞事,或者吃東西的時候,才會乖巧可愛,其他時候,胤祐、胤祚就是無意識的搞破壞大王,能把你氣的升天。
這才多大點,已經會皮了。
胤祐脾氣隨她,稍有不如意,嗷嗷就哭。
關鍵她不會說話,也表達不出來,就更加急,更加愛哭。
而胤祐性子溫吞些,也不是哪裡好惹的,現在長大了些,兩人已經看不出像誰了,姐弟倆有一絲絲相像,粉雕玉琢,玉雪可愛。
剛開始這麼跟康熙誇的時候,被他嘲笑了:“哪裡有這樣誇自己孩子的,就是好,也要說一萬個不好來。”
對於這話,薑照皊不讚同。
來自家長的否定,是致命的,會讓一個孩子喪失信心。
她不希望她的孩子,像她一樣,一生都在治愈童年的傷。
“就是有一萬個不是,臣妾也不許旁人說一句半句。”她道。
“哪有這樣的道理。”他橫眉冷對,誓要將仁妃的歪念頭給掰正了。
絮絮的講了一番滿招損謙受益之類的話,就聽仁妃又說,什麼做的好的時候就要誇,這的不好的時候,酌情考慮要不要罰。
康熙瞧著她,但笑不語。
這會兒孩子還乖巧,她自然心裡一萬分愛,覺得自己會是一個慈母。
但是你等到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會鬨你的時候,當你說十遍八遍,對方一臉茫然看著你的時候,希望她還穩得住。
薑照皊含笑摸了摸龍鳳胎的小腦袋,笑道:“這兩個孩子呀,是上天賜予的禮物,隻要健康平安的長大,臣妾就滿足了。”
旁的什麼都不求了,至於他們自己的理想,那是他們自己的事。
這話言猶在耳,康熙一直想瞧著仁妃抓狂,然而兩個小家夥轉眼就三歲了,吃的跟肉墩墩一樣,又高又壯,整日裡背著小書包,在後宮中橫行直撞,她也不發一言。
就連他自己,也忘了怎麼去做一個嚴父。
恨不得把天下都捧到兩個孩子麵前,實在太懂事了,縱然整日裡出去玩,回來的時候,會乖巧的去乾清宮給他請安。
奶聲奶氣的問皇阿瑪安,簡直能萌到人心坎裡去。
特彆是胤祐,她是個公主,誰都讓著她,明明有些嬌氣,動不動都鼓著淚包包想哭,但是你但凡哄一哄,若是在她麵前做出難過的表情,她也會跟小大人一樣,反過來哄你。
“皇阿瑪不哭哦,七七的糖給你吃。”那奶裡奶氣的小聲音,叫康熙整個人都要化了。
至於那臉上蹭的泥土,和手裡拽著的牡丹花苗,就有些不大重要了。
“來,跟皇阿瑪說說,為什麼要薅牡丹啊?”他和氣的問。
心裡那點子怒火,早就被撫平。
胤祐眨巴眨巴大眼睛,長長的睫毛跟著翹了翹,嬌氣極了:“想送給皇阿瑪做生辰禮物。”她道。
大家都送東西了,就連額娘都送了,但是她沒有自己的東西,想了想,就親自去禦花園薅了一棵幼小的牡丹苗。
“難為你薅的動,好厲害!”他誇讚。
胤祐用手蹭了蹭臉,抬起頭衝著他笑,就把手裡的牡丹花苗遞給他,歪著頭道:“祝皇阿瑪——壽比南山福如東海~”
她就記住這麼一句。
胤祚跟在她邊上,手裡握著一根蚯蚓,小臉上也是糊的慘不忍睹,隻露出幾片肌膚,能看出原本名的白嫩模樣。
“祝皇阿瑪……”詞被姐姐說過了,他一時有些卡殼。
“祝皇阿瑪生辰高興!”胤祚靈機一動,鼓起沾著泥土的小臉蛋,高高興興道。
康熙被他們兩個一鬨,明明是最不值當的東西,偏偏又覺得珍貴極了,看一眼還在掙紮的蚯蚓,他想了想,吩咐埋在牡丹花苗下。
“這樣可好?”他問。
“皇阿瑪真棒棒哦。”二人異口同聲的回。
乖巧的任由白蘇替他們擦拭臉頰,露出那張可愛的小臉蛋來,胤祐才笑吟吟的開口:“皇阿瑪,肚子餓餓。”
她想吃糖了,但是母妃不給。
可以說聽者傷心,聞者流淚,糖多好吃的,偏偏母妃不給。
康熙還能不知道她的小算盤,他這裡的糖果,都是仁妃放在這的。
“一顆糖可以嗎?”他問。
“可以可以。”胤祐點頭如搗蒜,有一顆也很棒了,她一點都不挑的。
而胤祚想要的是蜜餞,這個母妃也不肯給他吃,說是醃漬的東西,不能多吃。
康熙也叫人給他一個,看兩人吃的高興,吃完了還乖巧的漱了漱口,突然就感慨萬分,也不知道她怎麼教的,兩個孩子活潑大方又聰明,簡直萌到人的心坎裡去。
一般就算是皇阿哥見了他,也是有些怵的,縱然麵上瞧著應對自然,實則眼神中有躲閃。
然而胤祐、胤祚兩個孩子都不是,他們瞧著他的眼神,是孺慕的,是開心的。
這樣輕鬆愉悅的氛圍,他也喜歡。
正想著,就見胤祐又黏在田田身上,叫他給講故事,田田很有耐心的從腦海中扒拉故事,許多故事明明耳熟能詳,偏偏他說出來,就童趣十足,就連胤祚,也愛蹭著聽。
你彆說,有時候他聽多了,也想接著聽,他聲音好聽,人長的也俊秀,溫溫柔柔講故事,康熙有些酸酸的想,胤祐喜歡田田,倒比喜歡他多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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