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了大半日的胤禟終於完成了十遍的抄寫,可也因為今日是休沐日，等到要去上書房後，怕是一日抄個兩遍都是多的。
對此胤禟深感愧疚：
“十四弟,是我無用,這麼一來，怕是要一兩個月才可以抄完了。”
“九哥，不要，擔心,還有,三哥和，四哥。”
小胤禎有模有樣的勸慰著，胤禟卻輕輕歎了一口氣：
“我就是可惜咱們少了的點心。”
小胤禎：“……”
小胤禎年紀小，不明白為什麼總是有人明明挺正常，就是說話欠揍,但也隻是結結實實噎了一下。
但是很快，胤禟突然眼珠子一轉對小胤禎道：
“方才十四弟你有一句說對了！咱們還有哥哥啊！”
小胤禎有些奇怪,但隨後胤禟就拉著小胤禎朝外跑去。
“站住，咱們小九爺這是做什麼去？”
宜妃正坐在院子裡,那張嬌豔的容顏被歲月雕琢的有些肅然，丹唇一勾，噙著小胤禎看不懂的銳芒。
胤禟頓時垮下臉，眼珠子亂飄：
“額,額娘,兒子找五哥說說話，五哥昨日被兒子連累了,兒子得安慰安慰五哥。”
宜妃定定的看了好一會兒胤禟,道：
“十四阿哥與你同去？你二人不過半日,這關係便一日千丈了呐。”
胤禟點點頭，有些煩悶道：
“皇阿瑪讓他盯著兒子，兒子倒是想甩開他，額娘不若給兒子想個法子？”
小胤禎懵懂的看著胤禟，總覺得現在的九哥和方才在書房裡的九哥不一樣了。
宜妃聽胤禟這麼說，才鬆了口風：
“有聖喻在，你且受著吧。隻這些日子再有什麼差錯，便是額娘也救你不得。
至於五阿哥，你今個去了便罷了，往後莫要隨意打擾他。”
“知道知道，對了額娘，兒子聽三哥說，這兩日榮額娘要給三哥選伺候的人，五哥他……”
胤禟隨口和宜妃說著，宜妃坐在那黃葉飄飛的古樹下，神色冷漠如刺骨秋水：
“住口！五阿哥養在太後膝下，一應自有太後操持，我算哪個排麵上的人？”
胤禟被宜妃訓了一通，蔫噠噠的低下頭：
“哦，兒子曉得了，請額娘莫要生氣。”
宜妃顧忌小胤禎在場，隱忍未發，反而柔下聲，起身走到胤禟身邊給胤禟整整有些歪了的領口：
“你小子心裡有什麼主意我清清楚楚，你且放心，五阿哥必不會回來與你相爭。
你乖些，莫要在和五阿哥說些置氣的話了。額娘，永遠是你一人的額娘。”
你也，永遠是額娘唯一的兒子。
“說這些做什麼，額娘怎得愈發肉麻了。”
胤禟一麵說著，一麵拉著小胤禎朝門口悶頭走，遙遙的，聽到身後清風送來宜妃的聲音，飄忽中又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味道：
“莫急著走，把方海帶上。”
胤禟擺了擺手：
“我去瞧過五哥就回阿哥所了，不勞額娘費心了。”
宜妃未曾言語，翊坤宮的門便未曾打開，胤禟隻得頓住步子轉身討饒：
“得得得，兒子帶上，兒子帶上還不行嘛，額娘一片慈母之心，兒子如何敢不受用。”
宜妃這才抬了抬下巴，等胤禟和小胤禎走遠，宜妃輕搖羅扇歎了一口氣：
“這孩子，翅膀硬了啊。”
等胤禟拉著小胤禎出去後，嗬斥方海跟的遠著些，這才低著頭踢著一顆不知哪裡來的石子沉默不語。
小胤禎覺得這樣的九哥很可憐，就像之前大雨滂沱之時，阿花送來永和宮門外的那隻小貓一樣。
沒有貓媽媽熟悉的氣味，被雨水衝刷掉它記憶中僅存的柔軟，隻能在雨中一聲接一聲的叫。
後來啊，小貓被小廚房的宮女抱了進去，喂了些主子不用的奶汁子吊住了命。
再後來，小貓長大了，會抓老鼠，也會在整個皇宮的貓貓成群結隊的想要吸小胤禎的時候走在最前頭，哈著氣讓其他貓貓不敢上前。
可是，小貓難過了會叫，九哥呢？
小胤禎想著，然後蹲下去抬起頭看九哥。
“你乾嘛呀！小心爺撞翻你！”
胤禟有些凶狠的說著，晃了晃自己的拳頭，小胤禎卻不怕他：
“那，那九哥，就沒有，點心了！”
“小崽子你！”
胤禟咬牙切齒，小胤禎直接扭著小屁股跑了：
“九哥壞！學，學我額娘！大笨豬，略略略——”
“你給爺站住！”
胤禟氣的抬腿追去，與此同時，他身上那種入世而隔絕人世的孤寂感頃刻崩碎。
小胤禎回頭看了一眼，覺得還是這樣子的九哥更順眼些。
兩個人追逐著衝到了阿哥所，胤禛聞聲出來一手抱住悶頭直跑的小胤禎，無奈道：
“小十四，慢些，秋風寒涼，一會兒發了汗，再吹了風又要請太醫了。”
隨後，胤禛從蘇培盛手中接過雪白的綢帕，給小胤禎輕輕擦掉額角的汗水，動作隨意，卻很是熟稔。
胤禟堪堪刹住步子，愣愣的看著眼前的一幕，等到小胤禎反應過來看向他的時候，這才有些狼狽的彆過眼，粗聲粗氣的說道：
“皇阿瑪不是讓你盯著我，你還跑的比我快！”
小胤禎這才在胤禛的懷裡掙著要下去，不過他沒過去，而是躲在胤禛的身後：
“那，那九哥不許，不許打我！”
“我才不想被皇阿瑪罰抄！”
胤禟臭著臉，隻是神情有些不善，胤禛見狀也擋著小胤禎沒讓他過去，而是低聲問道：
“九弟，可是小十四惹九弟生氣了？”
胤禟沒吭聲，隻直勾勾看著胤禛身後的小胤禎，像是視線可以化手把人拉過來似的。
胤禛見此，也神情淡淡：
“小十四尚年幼，便是有一二出格之處，做哥哥的包容一二也是應當，九弟以為呢？”
“嗬，才回去幾日的哥哥，也不看人家認不認，在我麵前衝什麼數？過來，跟我去找五哥，難不成你還想違抗皇阿瑪的旨意！”
胤禟眯著眼冷笑出聲，整個人又仿佛變成了昨日那個毒舌刻薄的九阿哥。
隻是對於小胤禎他倒是沒有再用什麼過激的用詞。
可是，小胤禎卻直接站出來擋在胤禛的身前，語氣奶凶奶凶的說道：
“九哥不對！給，給四哥，道歉！”
“小十四……”
胤禛本來臉上已有薄怒，但是看著擋在自己麵上的小人，心中動容。
胤禟看著眼前這一幕，隻抱胸冷哼一聲：
“好一出兄弟情深的大戲！隻是，你把人家當哥哥，卻不知……人家是來搶你額娘的！”
“胤禟，你過了！”
胤禛沉怒而斥，可是胤禟被宜妃嬌慣至此，便是連康熙都敢懟，何況胤禛呢？
小胤禎這時也狠狠搖頭：
“才，才不是！額娘，說了，四哥回來，是好事兒！是，多一個人來，愛寶寶！四哥，很好，很好！”
小胤禎兀自說著，沒有看到他身後的胤禛麵上的神情在一瞬之間如冰雪消融。
隻看著胤禟臉上錯愕，小胤禎雙手叉腰教訓道：
“現在，九哥知道，自己錯了吧？給，四哥，道歉！”
“我才沒有錯！”
胤禟說著直接轉身要走，卻不想直接撞上了不知什麼時候走出來的胤祺。
胤祺素來在宮中有著溫良敦厚的美譽，便是此前胤禟上書房後幾次三番，人前人後的為難也不見胤祺發過一回火。
可是這一回，老好人沉下了臉，眼中含著悲痛與哀傷，但更多的是心涼。
胤祺深深的看了胤禟一眼，沉聲道：
“你跟我來。”
胤禟心驚了一下，猶豫的看了小胤禎一眼這才惡狠狠道：
“來就來，你能如何？”
胤祺隻是有些失望的看著胤禟，溫聲道：
“我自不能如何你，隻是不想讓四哥看笑話罷了，四哥，弟弟先告退了。”
胤禛自然頷首應下，便是自己當初聽說要回額娘身邊，也是怕因此與小十四心生不滿。
當時九弟那些心思雖然淺薄，但是明眼人一眼都能看出來，唯獨五弟總是心善不願意往彆處想罷了。
胤禛也沒有想到，今日竟然讓胤祺撞到了這一幕。胤禛等二人離開後，將方才護著自己的小胤禎抱起，歎了口氣。
時也命也。
小胤禎摸了摸胤禛的臉，軟乎乎道：
“九哥大笨豬，四哥，不要氣！”
胤禛想起小家夥方才說的多一個人愛自己，神情也不由柔和下來：
“好，四哥不氣，不然嚇到我們小十四怎麼辦？”
“四哥乖哦。”
小胤禎蹭了蹭胤禛的臉頰，一副依賴的模樣，兄弟之間倒是溫情脈脈。
胤祺領著胤禟朝自己的院子走去，胤禟隻看著兄長背影，不知為何他覺得似乎有些輕顫。
想起當初自己每每在兄長麵前說些不如何好聽的話後揚長而去，似乎總是兄長看著自己的背影，胤禟扯了扯嘴角。
如今這樣，倒是一切顛倒過來了。
胤祺的院子如他這個人一樣，沒有一絲一毫出格的地方。
此刻，天色已經暮沉，胤祺進去後便熟練的點了燈，胤禟見狀忍不住譏諷：
“堂堂皇子阿哥，使喚不動那些奴才嗎？”
“區區小事，自個能做，順手為之便是。”
胤祺好聲好氣的解釋完，隨後突然住了口。
胤禟本來還覺得自己理虧，可是看著胤祺這幅老好人的模樣，直接自個撿了位子坐下來，倒了一杯水，隨後直接砸了杯子：
“來人！水都涼了，你們一個個乾什麼吃的？！腦袋不想要了，爺樂意收著！”
小小年紀，便已經有了皇家說一不二，妄斷人命的氣勢。
胤祺看著這樣的弟弟，說不羨慕是假的，他永遠也不會有弟弟那樣，與生俱來的底氣。
“水涼了換了就是，他們也不想。”
“他們不想？呸！不都是打量著你好欺負？”
胤禟直接破口大罵，胤祺認真的聽著，隨後接了一句：
“你不也是？”
胤禟直接噎住，他惱羞成怒的瞪了胤祺一眼：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好人？壞人？我也想問問在九弟心裡我這個哥哥算個什麼人？”
胤祺說著滿語，似是想到悲處，聲音幾度哽咽：
“這幾年，我以為，我以為你為難我，是小兒不懂事，不知如何與我這個哥哥親近。
哪怕，哪怕曾經你做了多少讓我難堪的事，我也，我也未曾怪罪過你分毫。
可我萬萬沒想到，你心裡是想著怕我搶你的額娘……嗬，自從十一弟不在，額娘全心全力的疼你，連我那裡的針線都斷了，你還要如何？那也是我的額娘啊！”
胤禟被胤祺質問的啞口無言，半晌過後，他才冷哼一聲：
“那又如何？這皇宮之中，孩子多了什麼都要爭。皇阿瑪的寵愛要爭，額娘的寵愛自然也是！”
“我從未想過與你爭什麼！”
老實人被壓迫到極致也會爆發，可是胤祺的爆發都顯得有些軟弱。
胤禟看著這樣綿軟的兄長，撇了撇嘴，口不對心道：
“這回算我錯了行了吧，是我在四哥麵前口不擇言，還請五哥饒我一回？”
胤祺第一次聽到弟弟的討饒，愣在了原地。
隨後，胤祺就見胤禟直接站起身挽著袖子朝外頭走去，沒多久直接用腳踢著一個太監進來：
“爺讓換茶你是耳朵長草了還是怎麼的？耳朵聽不見爺便使人割了去，腿腳不利索，不如讓人儘數打斷可好？！”
那小太監連忙告饒：
“奴才有罪，奴才有罪，還請九爺饒奴才一命！”
胤祺也有些不忍：
“他也不是成心的……”
胤禟抱胸冷笑著：
“你主子在那兒，給我求饒？嗬！”
太監連忙轉身給胤祺不停磕頭，胤祺將拳頭攥了又鬆，片刻後才擺了擺手：
“你且先去換了熱水來。”
“哎，哎，奴才這就去。”
那太監走時還衝著胤禟討好的躬了躬身，胤禟卻沒二話，隻一腳踢了上去：
“動作利索著！”
“一個奴才而已，你計較什麼？”
胤祺搖了搖頭，撥動了一下腕上的佛珠，太後信佛，胤祺少不得日常要侍奉一二，自然也跟著沾染了些佛家的悲天憫人。
“要是人人都跟你似的，皇阿瑪當什麼皇帝？！”
胤禟張口就罵，胤祺卻早就習慣了，隻皺了皺眉：
“九弟，慎言！”
胤禟撇了撇嘴沒說話，胤祺才發現今日的弟弟有些格外的乖巧，想來……是被自己嚇著了。
胤祺抿了抿唇：
“方才你說的那事，我，我原諒你了，但是你要記著，我不會跟你搶額娘的。
等過幾年我娶了福晉分府出宮也不會經常打擾額娘，你放心便可。”
“知道了。”
胤禟低著頭，甕聲甕氣的應了一聲。等那太監上了熱水，也隻是捧在手心裡沒喝，沉默不語。
胤祺想了想，問他：
“可是有什麼難事，你且說來聽聽。”
要的就是你這句！
胤禟直接抬起頭，攥住胤祺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