礙於有不相乾的人在場,這場相親大會沒能很快就進入正題。
放生姥姥帶著兩個大老爺們進了靜室,讓澪去泡了兩盞茶,打算先聊些有的沒的,等宇智波族長感覺到無聊了,自己離開了。
到那個時候,再和剩下兩個後輩具體談一下婚姻大事。
抱著這種想法,這場會談一直持續到中午。
從神社未來的建設發展,宇智波族訓練場的選址,聊到以後要種田的話,哪種蔬菜會比較好豐收。
盤踞在屋簷上的朝霧都消散了。
在此期間,放生澪一直端正地坐在後麵,等著有誰的茶喝完了,就起身續一下杯。
沒事的時候,她望著窗外爬滿樹枝的朝顏花發呆。
——牽牛花嬌豔的花朵盛開在沒有什麼陽光的早晨。
到了午後,日頭大的時候,又紛紛焉了下去,她的目光落在花的莖葉上,順著纖細的脈絡,追尋其蔓生的方向以及源頭。
從窗外撲進靜室的光柱中,灰塵慢悠悠沉浮著,餘光中,身著墨藍色族服的宇智波族長正坐在對麵。
他的手從袖中探出,搭在膝上,姿態說得上端莊,也稱得上隨意。
那隻拿刀的手,操掌著太多人性命、發動戰爭的手,指節分明而有力,其上細微的傷痕比起弟弟手上的還要多。
在他不耐煩的時候,他會用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膝蓋;當他感覺有趣時,這種小動作就忽而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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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生澪沒由來地回憶起來第一個世界的故事。
跟因陀羅相遇的細節,其實她已經記不清楚了。
對於那時一直在喝水會生病,不喝水會渴死的生活中擔憂的她,在那一天,突然出現在村子外麵的因陀羅,作為六道仙人的兒子,仿佛從天而降的英雄一般,拯救了被神樹所困擾著的她的村莊。
為了報答褐發青年的恩情,也為了送走他,好儘快去私下爭奪水源的支配權。
在對神樹殘餘的清掃結束過後,村子的人們經過商討,一致同意將已經去世的村長、所留下的孤女嫁給他。
被作為報酬送出去的當事人本人,放生澪一直認為,對於這樣強塞的人情,性格高傲的因陀羅是不屑於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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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見麵第一眼她就知道,褐發青年是個對於自己人生有著相當明晰規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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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因陀羅作為陌生的存在剛來到村裡,家家戶戶因為神樹而生病的人太多了,村子本來就沒有多餘的住處給他,就指了放生澪的小草屋給他,讓澪來照顧他。
那時她孤身一個人,家裡就自己一個小女孩。
雖然表麵上沉默,仿佛答應下來,可為了避嫌,無論刮風下雨,因陀羅都睡在外麵樹上,從來未曾踏入過放生澪的小木屋。
在吃飯時,也是澪端給他,他自己去樹後麵吃,之後再將洗好的碗筷重新送回到門口。
有時,澪見到他挖井很辛苦,去給他送水,有人在麵前的話,他也是絕對不會接的。
後來澪慢慢懂了,選在大家都不在的時候去為他送水。
這個時候,因陀羅才終於放下手中的活,接過了她手中盛水的竹筒。
在烈日下,滿身灰撲撲打井的因陀羅,細軟的褐色發絲濕噠噠地落在鬢邊,即使是麵無表情喝水的姿態,也帥得驚人。
他遞還竹筒時,目光落在放生澪因為害羞而泛出潮熱的小臉上,仿佛是這麼多天來,第一次去認真打量她。
在乾裂的大地上,生發出了春芽,連破土的聲音都是不為任何人知曉的,隻是誰也不先開口地看著,兩人互相沉默著。
直到吃過午飯的村民又出來閒逛,因陀羅就忽而驚醒一般彆過臉,拉開了距離,回到井邊繼續勞作了。
望著他的背影,放生澪捧著竹筒,想到了之前村子裡的人對於褐發少年的討論。
據說,他是因為父親給出的、關於繼承人的試煉,才來到這裡幫助他們的。
「一定能很好地完成,然後回去繼承忍宗的吧。」
因陀羅是長子,做事認真,實力也很強,無論什麼都會做到最好。
所以啊,娶妻這種大事也是的,不問他的意見,就這樣以恩情為由頭,隨意地替他確定下來什麼的,一定會遭受到他毫不留情的拒絕吧。
……說不定一生氣,把挖好的井重新給這些村民們填上也是有可能的。
在知道村民們把她當做報酬,要許配給因陀羅時,她第一時間感覺到的,不是暗戀得償所願的喜悅,而是怕
被連累、而受到對方討厭的恐懼。
這種恐懼一度讓她想要逃得遠遠的,把這些自作主張的村民全部拋到腦後。
因此,在得到褐發青年已經同意了,並且馬上就要帶她一起啟程離開的消息時,她呆愣了很久,不敢相信聽到的是真的。
跟他相處時的一幕幕都浮現出眼前。
兩人之間,連對話也少得可憐,對於因陀羅的印象,也隻有從窗戶看過去,所得到的靠在樹上的一個冷淡的剪影。
「為什麼會答應,為什麼會選我呢?」
沒有思考的時間,也注定得不到回答。
就這樣收拾本來就不多的行李,跟空蕩蕩的家說再見,放生澪懵懵懂懂地跟著因陀羅踏上了歸鄉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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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那一年冬天,記得非常清楚,灰蒙蒙的天空下起了雪。
剛離開的時候,澪還以為自己會懷念村子裡的事情,後來等真正上路很久了,她才發現,自己居然一點也不想念遇到因陀羅之前的生活。
也許是確定關係了的緣故,褐發青年對她的態度肉眼可見地親近了很多。
那時候的雪,跟現在有很大的不同,每一片都厚重而冰冷,抬起手捉住一片,看裡麵的結晶結構看很久,它才慢慢融化開來。
寒冷無孔不入。
他們行走在到膝蓋的積雪中,這是件很吃力的事情,往往她走不到多久,就累得不行了,因陀羅就背著她走。
未婚夫的背非常寬闊,頭發毛茸茸的,帶著大的卷曲,摸起來很柔軟,在腦後束成一股大馬尾。
澪勾著他的脖頸,把臉埋到青年的後頸,往他衣領裡吹氣,等對方覺得癢癢地生氣地轉過頭來,澪就湊過去,親親他帶著胡茬的下頜。
他一愣過後,就不那麼氣了,但還是有一點小生氣,乾巴巴地教導她:“以後不要這樣了。”
“為什麼不要呢?”澪在他後背偷笑,那個時候她就是個很容易得寸進尺的女孩了。
因陀羅想了很久,彆開臉,一本正經、又實話實說地回答她,“因為……我是個正常男人,你這樣對我,我也會想要這樣對你。”
“為什麼?正常男人被做了惡作劇,也要做回來麼?”
澪即刻反問道,但無論後來怎麼糾纏他,他都不再
說緣故了。
冬天的道路很難走,冷得讓人隻想緊緊抱住因陀羅,又讓人希望這條路永遠也沒有儘頭,是雖然很冷,但是兩個人在一起,卻很開心。
很多人說因陀羅是個高傲、又叫人難以接近的人。
然而放生澪見過他生氣的模樣;也見過因為事情如自己預料那般發展,而露出的滿意的模樣;睡在自己懷裡安靜的模樣。
她親過他,抱過他,揪過他的小辮子,在寒冷的冬天把手伸進他的雪白的長袍裡,窩在他的肚子上。
她肆無忌憚地試探他的容忍度,想要弄明白自己被選擇的原因到底是什麼。
往往在這種時候,褐發青年隻是一動不動注目著她,他好像是沒有情.趣的石頭,看著她,就好像注視著一個幼稚的小孩。
從離開的秋天,到沿途的寒冬,直到旅途結束,冰雪消融。
拯救村落的小英雄,以及被村民送出的小孤女,他們在每一個孤寂的日子裡彼此作伴,因陀羅一直沒有拋棄過她,一直容忍她。
回到他的故鄉時,神明造的長屋外盛開著滿庭的櫻花。
因陀羅在窗邊幫她洗發,研究出無數忍術的手,在這個時候卻很笨拙,因為練習刀法而生出了很多繭子,有時候碰在肌膚上,有點疼疼的。
放生澪不能說他哪裡做的不好,因為他會生悶氣,然後自己暗地裡鑽研無數遍,也要做到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