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禿禿的樺樹林往外,是一片淺紫深碧的鬆林,再遠一點,連綿的山脈如將山穀包繞起來的籬笆,疏密有致,坐落在視線儘頭。
弧線高低起伏,頂端積雪斑駁,令人望之怡然。
在雙足離地過後的那麼幾息裡,放生澪腦中都是一片空白的。
她遲鈍地注目著遠方風景,眨了眨眼的,才換了個角度回望過去,終於窺見到一點、自青年頰側簌簌垂落而下的碎發。
硬直淩亂地微微翹起,一旁淡色的唇角亦帶著輕微的弧度。
不是泉奈。
在心中的疑惑、通過驚叫的形式發出之前,黑發青年已經啟唇出聲。
“是我。”
並不算怎樣熟悉的聲線、輕而低沉地在原野中響起,比起胞弟那仍舊帶著少年清潤的嗓音、要成熟了許多,已然正式邁入成年人的行列。
沒由來的,即便在她心裡依舊沒有找出符合這個聲音的印象,放生澪卻忽而噤了聲,原本無措的、驚恐的內心,也像是受到安撫般平靜下來。
她宛如躲貓貓被發現一般、一動不動,順從地任由對方將自己抱起。
靠近之下,青年與少女的身高的差距一下子暴露無遺。
——即使這樣簡單地從後麵持平抱起來,套著雪白鴉頭襪的雙足自層疊的袴擺中垂下,也倏爾離地很遠了。
再一用力,他輕鬆地將她托舉起來、放在了自己的單側肩頭。
十三四歲年紀大的小女孩,輕飄飄,軟乎乎的。
視線陡然拔高,放生澪並膝、勉強坐定在青年肩上。因害怕掉下去,另一隻手便下意識、又很自然地繞過他的後頸,攀在了宇智波族長的另一邊肩上。
她低下頭時,宇智波斑也抬眸向她望過來,彼此的麵容頭一次靠得這樣近地映入在對方的眼簾。
幾乎能夠看清最細微的神色變化,就連心底的所思所想,也一清二楚地由交織的視線傳達過去。
空氣一時沉寂,頭頂天空澄澈十分,沁入眼底一般的碧色,傾覆如蓋,南遷的雁自其上掠過,在雲間留下幾道模糊的線。
在一片無垠的青綠田野下相依偎的忍者與巫女,遠望仿佛一黑一白的兩點,風自很遠的地方吹來,呼嘯過荻草的
花葉,在原野上掀起一陣碧色的波浪。
放生澪在日光下低眸、凝望底下人沐浴在暖陽中的漆黑眼瞳,不覺一陣恍惚。
.
“過來這裡,是找泉奈的麼?”
他泰然自若地出聲問道。
仿佛真的隻是為了照顧腿腳不方便的小弟妹,這才伸出了手,將放生澪的局促對比得都有些小氣了。
“是的,已經找過了。”
反應過來,放生澪便磕磕巴巴、又扭捏地同他講明了過來的原委。
隻是在其中,隱瞞了自己想要回去再找一趟的事情。
彆說再去一趟宇智波族了,無論哪裡都不要去了。她隻希望能夠趕緊回家,離宇智波族長遠一點。
那樣的害怕與驚恐,使見者一眼便能洞悉。
宇智波斑還記得,幾日前,在迎接秋日的祭典上,她手持禦幣與玉串,身披鶴紋千早,作為禦神子、跟在放生神主身旁主持時的模樣,頗有種神聖不可侵犯的空靈感。
隻是不知為何,一碰到他,她就仿佛又懼又怕的,又不敢反抗,軟綿綿的受氣包一樣。
“你是說,泉奈沒有答應下來麼?”
理清事情經過,他再次出聲問道,依舊不動聲色的,不知在想些什麼,碎發下的眼瞳移開,注視向族地的方向。
拒絕未婚妻子的幫忙請求,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家弟弟身上,似乎令這位一族之長感到了略微的不悅。
“請不要怪他……”
幾乎在他將這種不悅表現在眉宇間之前,白發少女便即刻出聲解釋道。
“泉奈少爺、他隻是突然被告知到要定親,對於這種事情,一時半會兒有些不能接受,所以才會這樣的。”
“……這並不是他的錯。”
她坐在斑的肩上,害怕他要真要去找泉奈的麻煩,著急得語無倫次的,一雙嫵麗的貓一般的眼眸撲閃著,粉白的額梢也都滲出幾點細汗來。
那隻搭在另一側的小手,抓緊了斑的襟口,如果不是不能跳下去,此刻她也許都要攔在斑的麵前了。
此刻日頭正大,隻是在田野小徑上站了一會兒,小巫女雪白的麵容就已經浮現出一點潮紅來,宛若霞雲般秀麗動人,惹人憐愛。
“你似乎知道我在想些什麼?”
黑發的宇智波族長隻是認真聽
她講完,注目她幾息地,忽而開口道。
放生澪臉上憂色一滯。
豈止是知道呢。
即使是條狗,相處得久了,它抬抬尾巴衝你望過來,隻是一眼,你也該明白它是高興地想要蹭過來了。
狗尚且如此,更何況朝夕相處、同床共枕的人呢?
麵前的人,似乎與褐發青年漸漸重疊在了一起,英挺的眉峰也好,幽深的雙眸也好。
她似乎是在跟那位最初的未婚夫說話。
這一即視感,使得放生澪的心劇烈地動搖起來,一種強烈的心悸感籠罩在靈魂深處。
然而很快,宇智波斑便半是戲謔半是不羈地勾唇一笑,似是很快就接受了她某些的獨特之處。
“也許,你姥姥說的沒錯,你是擁有不可思議神性的巫女,能夠感受到他人內心什麼的也說不定。”
他一笑,身上因陀羅的影子又淡去了,就仿佛被打亂的水中的倒影,在扭曲過後,重新聚攏成另一幅嶄新的畫像,漸露出獨屬於宇智波族長所屬的意氣風發來。
·
就這樣一路抱著她,宇智波斑帶著她回到了神社。
路上的風景,就連渡過的時間,都很模糊。
放生澪靠在他臂彎中,雖然心知肚明對方將她當孩子看待,卻仍不免胡思亂想。
「那個時候,為什麼要說出宇智波夫人這種叫人誤會的詞呢……」
她心裡明白,宇智波斑與因陀羅不一樣,卻仍忍不住將他們聯係在一起,並且生出怨恨來。
黑發黑瞳的宇智波族長強大俊美,深受族人愛戴,有一個崇拜他、可以算得上左膀右臂的好弟弟。父親離世,他年紀輕輕,就已作為忍界半壁江山的宇智波大族族長存在。
兩人除了擁有同樣一雙陰冷的寫輪眼外,其他諸如外貌、身世、經曆、處境等的印象,全都存在出入、並不相同。
……最重要的是。
「他並沒有任何有關於我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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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後山的土豆田中,其間的野草早已被細心的拔除,留下一株株小樹苗一般的土豆苗。
宇智波族長主動承擔了不懂事的弟弟的責任,找放生澪借了一根發帶,將腦後的亂發束成一簇低馬尾,接過了鋤頭。
比起在戰場上用的武器,頭一次接觸到這種
農具。
將袖子與族服紮起來,除了依舊英俊過頭這一點以外,就仿佛普通農夫一般站在田裡的黑發青年,麵朝黃土背朝天,望著手中的農具,漸漸露出了好奇的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