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角處,少女已經扶著道路旁邊的圍牆艱難地站起來,冬日的陽光下,她身著淺紫的長裙,纖細的身影猶如一抹丁香色的剪影,繚亂的發垂下在空中,外緣也被勾勒出一層薄的光邊。
看見轉回來的中也,便保持著這個姿勢怔怔看了看他幾息。
旋即便笑了。
“我就知道是你呢。”
日光自樹枝的縫隙間灑下,在那張宛如女兒節人形一般華美皎潔的麵容上落下淺淡適宜的光,容光與日光相映,說不出的
依舊如往日般的親近,仿佛存在在他們之間的時光從未流逝過。
沒有責怪,也沒有抱怨。
中原中也走到她跟前,將落在地上的紙袋幫她撿起來,伸手遞到她手上,臉色仍舊臭臭的,然而瞥到她毫無芥蒂的神情,這種不耐就消弭了許多,又化作隱秘的愧疚。
為了掩飾這種愧疚,而偏過臉地說道:
“走路也能摔倒,路上隨便看到什麼人就能跟著追過來麼……要是遇到存了壞心思的人怎麼辦,你這……”
他本來想用“やつ(家夥)”的,粗魯的話說到一半,又有些說不出口了,磕巴了一下悻悻說完了。
“……還真是不知道什麼叫危險。”
也不知道,是怎麼能在鐳缽街那種地方長到現在這麼大的。
他說的頭頭是道,放生澪也跟著他點頭,“嗯嗯嗯,但是……我知道是中也才跟上來的嘛。”
她的信賴態度從某種程度上令橘發少年感覺心情大好,甚至想要跟著點頭表達自己的可靠,然而,很快他從這種不妙的氛圍中回神。
「中也啊中也,可不能像之前那樣,被這女人給騙了。」
本來已經舒展開的俊眉重新皺了起來。
“放生小姐,有事直說,我現在可是很忙的哦,沒有時間在這裡陪你敘舊。”
“從現在開始,你、隻能問我三個問題。”
卷曲的橘發從帽簷的縫隙間落下,也比初見時長了許多,他抬手比出“三”的數字,略微仰起了下頜,麵容帶有少年人的張揚跋扈,精致又不失秀氣俊朗。
少男少女的兩人站在路邊,引得路人們紛紛回首。
“好吧,中原
先生,體諒你的忙碌,那我就長話短說了。”
放生澪感到新奇地拘謹著道謝,甚至提起裙擺欠了欠身,聞言也並不難過,反而順著他講話的口吻稱呼他。
被她突然的小題大做搞得臉都要臊紅起來了,幾乎是肉眼可見的,中原先生卷發遮掩下的耳尖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而後,她終於重新開了頭,笑眯眯道,語氣就活潑隨意起來:
“中也,這麼久沒有見到,真的很想念呢,沒想到能在這裡見到你,你現在就住在這附近麼?”
“可以…這麼說吧。”橘發少年強忍轉身的衝動,嘟囔著,“什麼想念不想念的,說的怪肉麻的。”
“那……你不是還在「羊」那邊當首領麼,怎麼突然到這邊來了?”
她認真想了想,提了第二個問題。
也許是提到了對方在意的地方,對麵人並沒有立刻回答,反而沉默片刻,低頭踢了踢腳邊的小石子。
他比澪要高一些,站在少女麵前低頭,帽簷的陰影便沉下去,遮住了雙眼,使得那張稚氣的麵容也有了一絲陰鬱。
“都說了首領什麼的,我可從沒承認過,也早已經不是了……要去哪裡是我的自由。”
他乾巴巴吐出每一個字,很想找她問一些事情,然而張了嘴了,又想起來是自己開口說忙再先,總不好意思再開口問了,索性閉嘴不耐道。
“你還剩最後一個問題了。”
他等待對方的詢問,如果是有關橫濱和「羊」的事情,中也跟這位大小姐生氣還來不及,可不會再回答她,如果第三個問題真是這樣問的話——
他可真的就要走人了。
白發少女此刻已慢慢在他麵前站直了,提著手提袋仿佛很認真地思索起來。
她抬眸看了一眼中也,那是一種介於光明正大看、與偷偷看之間的小動作。頎長的睫羽在日光下被染成溫柔的金色,仿佛停在眼瞼上的蝶。
在後者終於就要抑製不住臉上的熱度,大聲製止她不要做這樣奇怪的動作時。
放生澪又分出一隻手來矜持著、將垂下的一縷發挽至耳後,她向下按了按紅色的圍巾,仿佛有些還有害羞的。
問出了意料之外的問題。
“我……我換了新的發型,好看嗎?”
她隻是個小少女,做這樣的動作沒有什麼女人的風情,反倒格外純情可愛,抬起的雙眸,在細軟的白發下閃爍著瑩瑩的光彩,其間仿佛有萬千早櫻綻放,說不出的沁人心脾。
橘發少年心裡扭捏一下,便端出大人的姿態認真凝望過去——
他原本一直在躲閃,如今這樣乍然正眼去相看麵前亭亭玉立著的人,仍不免屏息放神,怦然心動。
浮光碎影下,風將兩邊街道上的樹吹得嘩啦啦響。
直至白發少女按了按被風吹動的發絲,抬起的眼眸帶出幾絲詢問之色,輕歎道:
“不好看麼……”
她又沒什麼同齡朋友,難得剪了頭發,又難得在這裡遇見中也,不問一下可是不行的。
中原中也才仿佛反應過來的,猛地背過了身。
“幼…幼稚。”
“幼稚死了。”
強調般地大聲做出了總結語,背對著她的臉上,如被墜落的紅椿花花瓣親吻而過,最後還是失敗地通紅起來。
完全跟小孩子一樣的思維,有誰會一見麵就對消失了很久的朋友問這種問題嘛!
那種不正常的、會令他感覺到很舒服的感覺又來了,就仿佛是浸泡在溫度正好的溫泉中,回歸到一切還是「0」的時候。
什麼都不用想;無論說些什麼也都沒有關係,因此就想要一直呆在這種舒適的氛圍裡,就算一直聊下去也沒有關係……
「不,不,很有關係,怎麼可以,跟這家夥……」
“我要回去了!”
他抬步就走,怎樣看都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感覺。
放生澪慌忙叫了他一聲,在他身後問道:
“哎,中也……我們還能見麵麼?”
“我還沒問你……”
然而他的速度實在很快,如果剛才不是刻意回頭,放生澪根本追不上他,此時也隻能眼睜睜看著少年人的背影消失在道路上。
「……隻要住在這裡的話,總有一天會再遇到的吧。」
她寬慰自己,在原地站了站,才遲鈍地也抬步離去。
——
等買了東西回去已經是傍晚。
剛才摔倒的時候,其實腳踝似乎有些扭到了,但那個時候被與中也少年相遇的喜悅衝散了一切,竟然渾然不覺的。
等自己走在路上,才慢慢發覺,結果
連上樓梯都很困難。
婉拒了一個好心路人的幫忙,放生澪在路邊休息,晚霞落入東京港,將城市照射成橘紅色的汪洋。
在她的故鄉陽炎山附近的日上山之中,有一個傳承:
當夕陽位於山的方向時,不可以看山;當太陽落在山頂之上時,才可以找到入山的道路。
夕陽是充滿災禍的東西。
伴隨著山鳴之聲出現的被稱為「禍津陽」的夕陽之景,更是被視為災厄本身,從古至今都吸引著死者、或心存死誌者前往,融入進夕陽本身。
澪深深地喜歡著這種夕陽,並為之著迷。
她的記憶裡,存在著一座被夕陽籠罩的神社,還是幼巫女的年幼的她,身著巫女服、拿著掃把,站在中庭漆紅的的鳥居下,仰頭追逐夕陽,注目遠處的林海被其一點點浸沒成無差彆的火紅,火焰從遠及近而來,一點點籠罩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