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淹沒最後一件事物,是她頭頂雪白的注連繩。
那種連接天地的漫天璀璨的橘紅,占據了一切視野,仿佛連靈魂深處也被這樣的顏色所浸染,逆轉白天黑夜,介乎於其間的不夜之景……使得她入定般沉浸在其中,再回過神來,早已經到了夜半時分。
那是,被高樓大廈占據的港口城市永遠都不會具備的山與林海。
「真想再見到一次。」
雖然遺憾,但沐浴在冬日久違的溫暖的夕陽下,心情也大好地不由讓人哼起了歌。
感覺腳踝並沒有那樣痛了,放生澪哼著歌、背著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她穿過已經點起燈的家家戶戶,走過紅綠燈的路口,走過天橋。
因為有人在等,所以看到什麼也不會覺得孤單,覺得自己是一個人了。
路燈在冬日裡很早的亮了起來,她追逐前麵的燈光,後麵趕上來的薄暮的光落滿她的發梢與裙擺,扶著樓梯上到二樓,如往日一般拿出鑰匙開門。
“我回來了哦,作之助。”
說著平常也一直在說的話,就這樣扭開鑰匙。
在推門而入的一刹那,好心情戛然而止。
·
越過玄關,在這間熟悉的可以稱之為「家」的方寸之地中間,坐在沙發上的黑發少年聞聲側過頭來。
在與她的目光對上的一瞬。
搭在沙發上的漆
黑大衣,猶如夜梟的羽翼,由柔軟的狀態一瞬拉直、直垂下在空中。
他從座上站了起來。
自門外湧入的風,將他的漆黑的發吹得向旁側遊弋,兩鬢末梢呈現出漸染的銀白。
廳內的燈光照亮了,曾不止一次出現在放生澪的睡夢中的、那雙銀灰色的眼瞳,那張永遠帶著病態蒼白的容顏。
芥川龍之介靜靜看著她,神情帶著無法遮掩的驚愕。
手上裝著蔬菜的袋子應聲而落,放生澪幾乎就要站立不住、拔腿跑開,然而身體卻死死定在原地;她幾乎又要不爭氣、又毫無意義地流下眼淚來——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哭的多了,再次重逢時,放生澪隻感到眼睛發澀,卻一滴眼淚都掉不下來了。
來到橫濱過後,無數次打聽對方的消息,預想到千萬次重逢的畫麵,卻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猝不及防的會麵。
身體因劇烈的情緒起伏而晃動幾下,隨後便是一陣輕微顫抖,她勉強站穩,才不至於倒下。
雖然早已經知道了,可果然隻有等真正見麵時,才會切身體會到這種難以言表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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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麵,從袖中下意識伸出的、想要扶住對方的手,在少年刻意壓抑自我的情緒中慢慢放了下去,他近乎於貪婪地看著門外少女嬌妍的容貌。
而後,又在深重的自我厭棄中垂下了長長的睫羽。
芥川龍之介側過臉。
氣氛沉凝,一牆之隔傳過來的聲音便漸漸明顯起來。
“下次就不要去沒有護欄的河邊亂逛了,今天如果不是芥川在你身邊,那就麻煩了知道麼。”
“本來就是冬天,感冒也很難受,你不是不喜歡生病麼……給,試試這件衣服。”
“唔唔,多謝了織田作。”
噴嚏的聲音。
“我也不想給他們添麻煩的嘛,不過經過這一次,我已經完全懂了呢……下次的話,隻要找個叫他們都發現不了我的河段,對!不被發現的話,就不會添麻煩。”
說話間,浴室門被拉開來。
頭發濕漉漉的、明顯剛換了一身衣服的繃帶少年從浴室裡走了出來,在他身後,亦步亦趨跟著手拿毛巾、吹風機的織田作之助。
“看樣子是完全沒懂,”紅發青年麵無表情篤
定道。
“太宰,你畢竟已經是能夠帶部下的人了,既然這樣,就要給芥川做個好榜樣………”
說著說著,兩個人都見到了在屋裡突兀站著的黑發少年,同樣,也順著他的目光,看見了門外的少女。
放生澪已將落在地上的東西撿起,抬頭便對著作之助笑了笑,黑夜的光自她背後湧入,紅色的圍巾微微鬆散開來,露出她被冷風吹得微紅的鼻尖,以及細嫩紅潤的菱唇。
那笑容幾乎是一人就能令人看穿的強裝鎮定,仿佛風中將落未落的梨花,連同她這個人的存在都有種浮於表麵的不真切感,好像下一刻便會消逝在月光下的空靈感。
在太宰治驚喜的一疊聲的“貓小姐”裡,在一種詭異的平靜下,放生澪抱著東西進了廚房。
她好像說了什麼,是對作之助說的。
但至於說話的內容,是「我回來了」,還是「我先去廚房做飯」,無論是什麼都已經無所謂了。
那一天,芥川與太宰治是在他們家吃了晚飯才回去的。
直到他們離開,直到那天結束,她也都渾渾噩噩的。腦中一片混沌,夜晚吃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完全沒有印象,仿佛隻是被一種不能夠丟臉的情緒支撐著在行動。
隻有拚命告誡自己,他已經背叛了自己,才能夠控製住、不使自己——
露出可憐的、像是被拋棄的貓一樣尋求主人乞憐的惡心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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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之介,已經不再是她的龍之介。
這是早已經知道的事情。
在來到橫濱之後,也無數次打探有關他的訊息,即使明白想要回到他身邊……似乎已經不可能了,即使是同他道歉的資格也不會有。
橫亙在他們中間的,是那些孩子們的屍體,是無法越過的死。
然而,在努力過後,得知到的卻淨是些令人絕望的東西。
——黑發少年,加入了港口黑手黨。
在那天早晨,屠殺發生的那天早上,太宰治救下了他失蹤的妹妹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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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兄妹重逢的代價,是兩個人都加入港黑,加入黑手黨。
黑發的哥哥擁有強大的異能,被招攬似乎是理所當然。
然而因為那個賭約,使得放生澪無法相信這一切是巧合——
將魯普萊希特要向
那片區域的孩子們動手的情報、告知給她的,是太宰治;跟在她後麵,在她之前到達了現場,並救下了意外墜下樓梯的銀的,也是太宰治。
那時,他是否就在某個隱秘地角落注目著落淚的她,注目著背離她遠去的龍之介,放生澪不得而知。
隻是有一點可以肯定。
在跟她打賭之前,黑發鳶眼的黑手黨就已經明確了,對他而言、這將是一場不會輸的賭局。
他賭他們兩人不會走到一起,她和龍之介就注定不能在一起。
他明明……有改變一切的能力。
直到後來,放生澪才知道,當時代表港黑、負責和魯普萊希特進行交接的,就是這位看起來年齡不大,又很不著調的黑手黨少年。
如果是以港黑的名義……如果,真心想要招攬芥川,他分明可以阻止那場屠殺,然而他沒有,然而他隻是注目著。
直到一切塵埃落定,而後才再度現身——以拯救了黑發少年唯一的妹妹的英雄身份。
操控著這場棋盤的人,至始至終都是他,都隻有他一個人而已。
魯普萊希特也好,銀也好,乃至局中最重要的兩人,放生澪,以及芥川龍之介,都不過是他手中的旗子。
他的心中,早已盤算好了每一步棋,那張若無其事笑著的秀美的麵容下,是一個虛無的冷漠的魂靈。
無法……不對這樣一個恐怖的角色產生恐懼感,也無法……不對無知無覺、一無所知地走向太宰治麾下的芥川龍之介、牽連性地產生怨恨感。
即使明白他並無過錯。
因為有愛,才會感知到恨;因為付出了心血,所以才會在得知真相、得知他們再無可能的那一刻,感覺受到背叛。,,網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