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漸漸停了。
夜色愈發深沉,四處再聽不見什?麼?聲音。
「我讓他……感覺累。」
意識到這一點,白發少女不覺微微向上眯起眼,垂下在袖中的手指攥緊成拳,拚命壓製翻湧而?上的淚意。
如被捆綁住四肢,扔進到深海裡,所有的聲音與溫度都逐漸離她遠去。
明明唯獨不想惹他生氣?,唯獨不想成為他們的拖累。
繼國小少主就在這個時候伸出手,像是懷抱住無法長留在身邊的寶物一般,一言未發將放生澪擁在懷中。
黑暗弱化了視覺,卻使得感官被放大無數倍。
在黑夜掩映下,放生澪能夠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手落在自己腰側,他的身體再度靠過來,所投下、比黑夜更暗沉的陰影,便仿佛簾幕,遮擋在她的眼前。
緣一的手掌試探性落在了那一頭穠麗細軟的發絲上,他將?還濕漉漉的腦袋靠在她的瘦削的肩,似乎因此而感覺到了久違的安心,而?從鼻中深深歎出一口氣。
即便不回頭去看,通過靠近的身體,放生澪也由看取,清晰地明了,緣一此刻的神情一定?非常悲傷。
遠處的小水窪已經逐漸恢複了平靜,在夜色中如鏡麵般倒映出兩人貼近的身影。
一切都默默無言,融化在這個擁抱中了。
雨已經停了,可誰也沒說走,誰也沒打算從這個懷抱中脫身。
很奇怪。
有人在心裡默默想道。
無論怎麼說,這種相處都很奇怪啊。
他們疏遠起來,麵對麵可以一句話也不說,經常讓歌以為兩個人之間是不是鬨了什?麼?彆扭。可有時候,繼國緣一又老是在不經意間表現出來了莫名的親昵。
他自己仿佛沒有這種自覺。
可是並不討厭。
「……有種很安心的感覺。」
仍由他抱著,當意識到自己的心意時,放生澪心中不由一空。
——
像是被雨淋濕的小獸相互舔舐著傷口,然而慢慢地,隨著時間的流逝。
白發少女還是有些站立不住。
她從少年懷中起身,抬手推開他的肩膀,抬起頭衝他囁嚅著解釋道:
“這樣有些奇怪……”
卷發少年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抗拒而?低頭,眼中流露出可愛的困惑。
他麵上毫無曖昧之意,隻顯得澪一個人在胡思亂想,這種落差感,頓時令白發少女無地自容。
被沮喪與負罪感充盈的心臟揪成一團,驚得放生澪轉身便想要退開一點,同他保持距離。
她的腳步未完全踏出,便踉蹌止住,身形依舊僵立在簷下。
繼國緣一牽住了她的手。
他臉上神情依舊鄭重,夜風中傳過來的聲音低迷。
“你不將?真心說出來…我是無法明白的。”
如果不告訴他,他就沒辦法明白。
心與心之壁,人與人的距離,如果沒有人主動邁出步伐,隔閡隻會遇見深厚,距離也隨之拉開。
他們就是這樣懵懵懂懂、然後將對方越推越遠的。
好不容易有了能夠坦誠的機會,如果再度錯過,又要多少個五年?
繼國緣一依舊不太懂,他隻是按照自己的直覺做,被那份不願失去的恐懼支配著伸出了手。
少年的手掌寬大修長,因為老是握刀砍柴,指腹都已經生出薄薄的繭。指節也生得比女孩子要修長粗獷。
溫度透過接觸的肌膚傳遞過來,放生澪就清楚地感受到兩人之間細微的不同,清晰地在此刻、意識到緣一是異性的事實?,而?這一發現,卻使得她的心跳忽然雜亂急促起來——
她之前?從未注意到,也沒有主動探尋過。
緣一長大了。
在她沒有發覺的時候,在向夢中的男性一點點靠近著。
他的眉眼完全長開了,殘存的稚氣?也被青年所特有的青澀感所取代,臉龐的輪廓逐漸褪去柔和,變得具備男性魅力?。
他瘦弱的胸膛逐漸寬闊起來,甚至已經比她高出整整一個頭來——如果他不曾主動低頭過來,放生澪甚至要仰麵才能看清他的臉。
青春期的男孩子,就好像一顆深埋在泥裡的竹筍,破土而?出後便開始瘋狂生長,抖擻著枝葉拔地而起。
無論何時,回想起來,這種連心底都會輕微打顫的感覺,在此之前?一次都沒有過。
這是什麼?感覺?
難道她潛意識裡是喜歡緣一的,她其實一直沒能坦誠將?對方看作普通的夥伴……原因就是因為這個嗎?
她剛才就是和他在擁抱嗎……一個可以稱之為男人的危險存在。
這一認知令放生澪心底不由升起一陣顫栗感,這和泉奈相處時完全不同。
和泉奈在一起,她隻覺得開心,卻從來不會覺得危險。
可是……這就是「愛」嗎?
白發少女心中百轉千回。
她真切體會到了嗎?這份能夠使幽婚成功的必不可少的力?量。
對龍之介是占有欲,對泉奈是控製欲。
隻有緣一不同。
一直以來,她在深海中窺伺著太陽,隔著一層膜地描摹著不可言說感情的輪廓,撲火飛蛾,荊棘之鳥,渴望被其溫暖。
然而真正臨到獲得的那一刻,麵對這份未知的感情,她卻又心生怯意,沒有能夠確定它的勇氣?。
自從上次那個擁抱之後,兩個人很少像現在這樣獨處了。
她不說話,臉色反而更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