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然一身站立在草場上。
墜落下的月亮、冉冉升起的太陽正處於同一地平線上。
白發少女垂首、佇立在黑暗與光明的交界處, 垂在身邊的柔軟雙手滿是斑駁乾涸的血漬。
她的顏容在黑暗中沉默著隱約,穠麗的輪廓卻被光芒勾勒、照亮, 壓抑的氣氛籠罩在周身,幾乎將那瘦弱的雙肩壓垮。
那雙櫻粉色眼瞳中的光芒,在閃爍過後慢慢湮滅,最終歸於死寂。
晚來之風將碧海吹動,吹動她的發絲搖曳不止。
“岩勝……聖哉……”
呢喃囈語,也漸漸溶解在嘩啦啦的風聲之中。
“咕唔——”
下一刻,從她的喉嚨中,忽而湧現出潮濕的咳嗽聲。
像是什麼東西堵住了嗓子,當少女捂住嘴時,一大灘血便自指縫中慢慢溢出。
“哈啊……哈……”
她像是再也堅持不住般鬆開手, 吸氣、吸氣。
可馬上, 情況隻是轉變為更差, 湧入氣管中的冰冷空氣、立刻化作了無形的利刃,攪動全身肺腑,一種難以抑製的疼痛自身體深處驟然迸射開來。
放生澪劇烈地咳嗽起來,單薄的胸腔負荷不住般震顫著, 就連吐出來的氣也微弱得仿佛遊絲。
這樣不住地嘔出鮮血,直至天旋地轉, 眼前發黑地慢慢跪倒在地。
「……已經、已經支撐不住了。」
她低頭望著掌上的血以及其中所夾雜的破碎臟器,不知是在想自己破爛的身體, 還是其他東西。
已經到極限了。
不知何時, 無邊無際的黑色沼澤從泥地中滲出、具現而出,逐漸將草坪覆蓋作漆黑的海洋。
現世與彼世的重疊,使得原本漸亮的天空也被染為深沉不詳的紅黑。
赤紅天空,漆色大地。
這個世界在這刺眼的光芒中, 好似進入另一個維度,荒涼得宛如末世。
黑澤浸沒了少女的衣擺,頃刻間,便在其小腿肌膚上烙印下刺青般的濕潤紋路。
即使是早已熟悉疼痛的這副身體,也會感到痛苦,儘管從口中溢出來的、儘是些支離破碎的泣音。
白發少女咬牙,支撐著身體,試圖慢慢站了起來,最後卻隻是一個踉蹌地、向前栽倒入夜泉中。
遠處,一條隱蔽曲折的山路已然近在眼前了,通往陽炎山的道路就在此處。
伏在地上的身體卻已經像是折斷般,再也無法動彈。
……
在頭頂不斷滴落而下的黑水中,她努力凝望向起伏在霧氣中的柔和山巒,這樣、直到視野卻被墨色所完全遮蓋,就連意識也仿佛將要逐漸溶解進無儘的黑暗深處。
“啊……”
從少女心底,發出了最後的歎息。
那是微弱到,仿佛一朵花凋零的聲音。
向著虛無墜落而去——
天空高懸著一輪虛幻的紅月,整個世界化為怒濤洶湧的黑色海洋。
白色巫女置身於漩渦中心,仿佛黑海中的巋然不動的一點霜灰礁石。
從被染紅的衣角、到蒼白的指尖,她終於一點點被洪流吞沒殆儘。
·
當太陽跳脫出山崗,光芒灑落於大地,風靜靜吹,一切仿佛沒有任何改變。
地上夏草搖曳生姿,漾開碧浪,遠處山嵐上霧氣消融。
神秘也不祥的陽炎之山顯出真容,依舊悄然佇立在天邊,吸引著無處可歸之人前赴後繼著、融入進那片金紅色的夕陽。
————
黑死牟殺死產屋敷家主的過程異常順利。
像是走進自家花園一般輕鬆寫意。
——見到他的人、往往還沒有望清他的真麵目,就已經在他的刀下停止了呼吸,他的每一步落下,腳邊都會多出一具屍體。
這個時候留在鬼殺隊的劍士並不多,可即使是些沒有戰鬥力的後勤人員,也不自量力,前赴後繼地想要阻攔他前進的道路。
這實在是愚蠢的決定。
比他們強千百倍的人尚且同黑死牟沒有一戰之力,他們的力量更如螳臂當車、蜉蝣撼樹。
無論來多少人,也不過是徒增傷亡。
他們中的人大多數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知道自己麵臨著的、是怎樣的強大的存在。
即使是這樣,卻也紛紛上前攔住在他麵前——
高高在上俯視這些螞蟻們的黑死牟感到一絲絲不理解。
雖然他作為武士,同樣也尊重這些弱者的選擇就是了。
於是,當黑發金瞳的鬼武者一路長驅直入,自落花小徑、到栽滿楓樹的鬼殺隊中庭時,路上已留下一地飛濺的赤紅之花。
鬼殺隊隊員的屍體在他身後的路徑堆積,血液滲入泥地,整個庭院恍如人間煉獄。
他就這樣一步步走來,拖著染血的刀劍。
中庭中,幾步之外,黑發紫瞳的舊日主公身披一件雪白羽織,正獨自站在樹下賞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