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0章
聽說正主兒來了,那些湊在一起看熱鬨的街坊鄰居下意識的讓出了一條道兒, 由著許家母子倆進了樓道裡。
沒錯, 來的就是許建民和他媽,至於許父, 他自持身份是絕對不會屈尊來親家這邊接人的。
“這是乾什麼?”許媽皺著眉頭一臉嫌棄的左右看了看,最終將目光落在了跪趴在李媽懷裡的二桃身上, 重重的歎了一口氣,說道, “二桃你又作幺!你自個兒說說看,從我家建民娶你進了門後, 你惹出了多少事兒來?吃,屬你最能吃, 還不能光吃白菜蘿卜, 得頓頓吃肉吃魚吃蝦,光這一年半的夥食錢,就花了好幾百了。你還不滿意?都這樣了, 還要鬨?”
聽到許媽這麼說, 李媽不乾了, 她扒開二桃的手,一個箭步衝到了親家母跟前, 指著鼻子破口大罵:“你這老混賬說啥呢?我好好的閨女嫁給你,你看看你把孩子作踐成傻樣兒了?她原本多胖乎, 瞧現在都瘦成啥樣兒了?你還有沒有點兒良心了?”
“我沒良心?”
“對, 說的就是你!你自個兒去街上問問, 這年頭誰家嫁閨女,不要個千八百彩禮的?我家要了嗎?彆說‘三轉一響’、‘三十六隻腳’了,連嫁衣都是我給她裁布做的,我還給她做了兩床被褥,全都陪嫁過去了!”
“我……”
沒想到親家母會提到這一茬,許媽的麵色明顯得變了。
彩禮這種事情吧,按說是屬於封建殘餘的,可就連上頭也知道,這種陋習一時半會兒是改不掉的。不然怎樣?勒令不準給彩禮?那行啊,你不給我不嫁,看誰更著急。
換句話說,要是把這個規矩真的落實了,估計更糟。偏遠山區本來就是溺殺女嬰的習慣,假如白養閨女連一分錢都到不了手,還要強製性嫁人,那還養啥?養了圖啥?
也因此,甭管上頭怎樣教育,如何三令五申,下邊該怎樣還怎樣。
這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可二桃出嫁時,李家確確實實沒要一分錢彩禮,哪怕他們是彆有用心,盼著閨女高嫁許家,站穩了腳跟後,能拉拔娘家弟弟。可這種事情又沒白紙黑字的寫明白,空口無憑是站不了理的。
許媽的氣焰一下子弱了下來,遲疑了半晌,她索性把兒子推了上來:“建民,去把你媳婦兒接回家。”
“我不!!!!!!!!!!!”
憤怒大吼的人當然不可能是建民那個大孝子,而是終於忍無可忍的二桃。
李家這邊,李媽一直都是個潑辣的,也就是接連生下倆閨女那幾年,礙於情麵對婆婆示了弱。可等李奶奶一過世,她就立刻恢複了本性,更兼小兒子李旦出生後,她整個人都抖了起來,腰板子挺得筆直,永遠都是把下巴抬得高高的。
這李媽是這樣,李家倆閨女也差不多。
已經跟娘家斷了聯係多年的李桃,是整個機械廠出了名的厲害精,想當年李奶奶那麼橫的一個人,李桃照樣敢跟她對著乾。李爸吼她,李奶奶拿小笤帚抽她,她也一樣梗著脖子死活不認錯。最後,更是因為親媽生了弟弟,轉身就走,且走得毫不留念。
至於李二桃……
“媽!你都不知道他們一家子是怎麼作踐我的!自打我嫁過去以後,公婆對我一個好臉子都沒有。活兒全是我一個人乾的,婆婆就知道坐在沙發上嗑瓜子看熱鬨說閒話,回頭要吃飯了,又總是分成兩樣飯,他們全吃好的,就我一個人吃剩菜剩飯,多挾兩筷子就罵人。”
似乎是找到了靠山,二桃一個鯉魚打挺就從地上跳了起來,喋喋不休的開始訴說她的苦難人生。
從剛嫁人開始說,到後來好不容易懷孕了,那陣子倒是享福了,可在她的嘴裡,許家人之所以對她好,全是因為她肚子裡的那塊肉。當然,這話也沒錯,尤其是在所有人都覺得她懷的是兒子時,許家簡直就是拿她當祖宗一般供著。
“你那是對我好嗎?你分明就是對你那沒出生的孫子好!可生男生女是由我說了算的嗎?不是你找了半仙給我看相,說我一定生兒子。你自個兒摸著良心說,到底是誰造的謠!”
這話一出,整個樓道裡瞬間響起一陣“嗡嗡”聲。假如說,彩禮算是封建殘餘,那麼半仙看相算命之類的,簡直就是大過錯,擱前幾年要pi鬥的。
街坊鄰裡們議論紛紛,連帶看相許家母子倆的眼神都不對了,還有人忍不住說,許家父子都在縣政府上班,咋還那麼封建迷信呢?
許媽招架不住了,她一麵推著兒子上前平息事態,一麵又去拽兒媳,壓低了聲音叫兒媳閉嘴。
二桃能聽她的嗎?必須不能啊!
“你彆拽我!你要是真的心裡沒鬼,為啥不讓我說?我懷的是兒子這事兒分明就是你先說的,怪誰?當然怪你自己。生下來是閨女我也不願意呢,可生都生了,我能咋辦?還能給她塞回去不是?”
“你少說兩句!”
“不,我偏要說!生閨女咋了?誰家還沒個閨女了?你自個兒不一樣是生了倆閨女以後才得了建民嗎?建民後頭還有個親妹子了!我就生了一個閨女,你就要死要活的,那你婆婆當初咋沒把你給打死呢?”
許媽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不其然的,她眼睛餘光瞥到了另一邊大開的房門旁,瞧見了個熟悉的身影,頓時臉色更難看了。
唐嬸兒跟她是多年的妯娌,哪怕有些年頭沒見麵了,可兩家鬨翻時,倆人都有些歲數了,這些年來身形容貌是變化了些,可大體還是老樣子,加上許建民早先是回去跟他媽說過的,在丈人家旁邊遇到了伯娘和堂哥。
見許媽臉色極其難看的望了過來,唐嬸兒覺得有必要說句公道話。
她這麼想著,也就這麼說了。
“二桃,你剛才那話不對,你年歲輕,你怎麼知道她婆婆早先沒打她?我跟你說,她做月子那會兒,她婆婆就帶著娘家兄弟打了她一頓,那會兒她才生第一胎呢。後來,她生了第二胎,又是個閨女,她婆婆氣得差點兒在家裡上吊。總算第三胎是個兒子了,她婆婆美得想把孫子抱回去養,她不乾,倆人從家裡一直打到了街麵上。再後來啊……”
“你閉嘴!有你的事兒沒?”許媽炸毛了,“你咋不說你也跟那老虔婆打過架?你還扯掉了她好幾大把頭發呢!你為啥不說!”
唐嬸兒一臉冤枉:“咋沒說?我家的事兒家屬樓這邊哪個不知道了?我差點兒把她的老腰給坐斷了,她也差點兒掐死了我。街坊鄰裡都知道!”
因著許學軍父親意外身亡那事兒,兩家為了爭奪撫恤金和許學軍的撫養權,鬨了個人儘皆知,簡直就是當年縣裡的特大新聞,彆說機械廠這邊了,稍微上了點兒年紀的,都記得當年那一出鬨劇。
聽唐嬸兒這麼說,許媽深深的被憋住了,索性咬牙不去管她,隻轉個身子,扭曲著臉勸慰兒媳。
“二桃,聽媽的話,乖乖回家去吧,你閨女還等著喝奶呢。早我過來的時候,她已經餓壞了,哭得震天響,你舍得?”
“你少瞎說!我喂完哄睡了她才出來的!這才多會兒工夫,就餓了?”二桃把臉彆過去,隻衝著她親媽說,“媽,你可得替我做主啊,咱們兩家是正經結的親,可沒乾出賣閨女的事兒來。”
“對,二桃說得對,我告訴你們,這事兒沒完!”
李媽先讓二桃進屋裡待著,又高聲喚來了小兒子李旦,讓他去廠子裡找他爸回來,完了後求爺爺告奶奶的央著街坊鄰裡幫忙,把許家母子倆轟出去。
雖說吧,這清官難斷家務事,可一邊是早已臭名遠揚的許家,另一邊是多年的老鄰居,哪怕李媽這人平日裡的人緣不咋地,那也是李家更親近一些,更彆提二桃還是大家夥兒看著長大的了。
有了李媽一席話,當下就有幾個壯小夥子上前幫忙,就連唐嬸兒也一聲招呼,讓唐耀祖把這倆轟出去。
唐耀祖乾乾脆脆的答應了一聲,他還不大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兒,不過那又有什麼關係呢?
聽嬸兒的話,準沒錯!
當然,等把那兩人轟走後,回頭在飯桌上,唐耀祖就知道那邊是咋回事兒了。
“嬸兒你咋早說呢?你要是早說,我還能偷著多踹他們幾腳!”唐耀祖忿忿不平的拿筷子戳著米飯,“他倆以後還來不?”
唐紅玫笑看了他一眼:“你放心,他倆肯定得來,媳婦兒跑了,不來怎麼行?”
“也對,那我攢著,下回找他倆算賬。”聽到三姐的話,唐耀祖瞬間放下心來,橫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回頭一定要找那倆人算賬。
倒是唐嬸兒,一筷子一筷子的往嘴裡挾著菜,還不忘誇讚道:“紅玫做菜是越來越好吃了,耀祖我跟你說,你姐剛嫁過來時,也就做的肉香,彆的也就一般。現在可好,每道菜都特彆對味兒。”
“那也還是肉香啊!”
“廢話不是,白菜蘿卜哪裡有肉來得好吃,我這不是跟她以前做的菜比嗎?我跟你說,你彆管老許家咋地,老話聽過沒?惡人自有惡人磨,他李家也不是吃素的。”
最後那句話,唐嬸兒是壓低了聲音說的,畢竟兩家就隔了一堵牆,隔音還不好。
唐耀祖似乎不太清楚這話的意思,隻拿眼睛去瞄唐嬸兒,然而這個時候,唐嬸兒又再度吃上了,吃了個飛快,吃了個噴香,壓根就沒有幫著解惑的意思。
因為這天許學軍上的是中班,回到家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唐嬸兒早早的歇下了,唐耀祖倒是警醒得很,替姐夫留門,還幫著熱了飯菜,順便問他許、李兩家的事兒。
反正等唐紅玫聽了動靜出來時,這倆已經聊上了,更確切的說,是唐耀祖叨逼叨逼的說著傍晚發生的事兒,而許學軍邊吃邊聽,完全沒有發表意見的打算。
總之,一直到吃完喝完熄燈睡覺,許學軍倒是把白天的事情知道了個一清二楚,連帶媳婦兒和小舅子一道兒回娘家的事兒。可唐耀祖就可憐多了,他仍然一無所知。
等第二天,唐耀祖忍不住跟他三姐抱怨道:“三姐夫要是早生幾十年,一準是個堅定的革命工作者,老虎凳、辣椒水都套不出話來的!”
“你呀,這些舊事原就不該問他,問問嬸兒,或者問問常來咱們家竄門子的周大媽不就結了?自家人不方便說長輩的不是,還不興外人說?”
唐紅玫倒是知道那些往事,可有些事兒吧,好說不好聽。說白了,老許家那頭也是許學軍的長輩,就算兩家斷了來往,作為晚輩也不能逞一時嘴皮子快活不是?
點了弟弟幾句後,唐紅玫就忙活去了。
彆看自家就這麼個小店,真要操持起來也是有夠折騰人的。尤其是,初雪已過,哪怕外頭並未有積雪,這天氣也是一天冷過一天了。
除了家裡店裡的事兒外,唐紅玫又添了個活兒,就是給家裡人裁衣。好在唐嬸兒看不下去她整日裡忙忙碌碌的,隻叫她把胖小子的衣服做了,彆人的全接手了過去。
就在幾人忙活不停時,許家母子倆又來了兩回,偏李家那頭就跟吃了秤砣鐵了心一般,說不讓接就不讓接。以至於許建民實在是沒轍兒了,把閨女送到了李家。
早已盤算許久,打算偷摸著坑許家人一把的唐耀祖,終於等到了好機會,然而他還是沒有成功,因為他被嚇到了。
“我的天呢,許家那孫女長得太、太、太……”
唐嬸兒是個急性子,最見不得人一句話分成好幾口氣說,頓時一巴掌拍在他背後,催道:“學誰不好,偏學你姐夫!他八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你居然跟他學?”
“不是不是。”唐耀祖忙擺手否認,“就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說許家那孫女。”
“啥意思?有啥不好說的?那孩子不跟你哥家的差不多大?小孩子啊,胖乎,白嫩,就這麼著唄。”
“是挺胖乎的,也挺白嫩的。”
唐嬸兒腦海裡浮現了自家胖孫子的形象,心道,這不是挺好的?
就在唐嬸兒腦補期間,唐耀祖也終於想到了合適的詞兒:“那姑娘長得太爺們了!”
噗——
可憐唐紅玫正好過來問婆婆,是不是該開店了,結果就聽到了這話,到了嘴邊的話就給嗆住了,連連咳嗽了幾聲才凶小弟:“怎麼說話呢?誰家姑娘還能長得太爺們?”
“隔壁那家啊,就那個什麼桃兒。”
唐嬸兒三下五除二的摘掉圍裙,對唐紅玫說:“開店不著急,慢慢來,我先去外頭湊個熱鬨。”
……
縣城另一邊的許家,許媽氣鼓鼓的坐在沙發上,他們家比唐嬸兒家倒是大多了,當然也氣派多了,畢竟是政府機關的家屬樓,跟廠子那邊不是一個檔次。
不過,房子越大,就容易顯得空曠。這許爸上班去了,許建民把閨女送到了丈人家裡,整個家就隻剩下許媽一人,加上天氣冷,那可真的是既冷清又安靜。
事情咋就變成這樣了呢?
許媽是真的想不通。
其實吧,二桃那些話是真的,最初說她肚子裡是個男娃的,確實是許媽自個兒。當然,許媽也不是閉著眼睛瞎胡說的,她是請了高人給看過的,為此還花了兩塊錢及五斤大米。
就是因為高人說了二桃這胎鐵定是個男娃,她才會這麼上趕著伺候兒媳,不然她犯得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