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峭步伐不停,很快來到宮門前。
走近看,這座宮殿已經被水流侵蝕得不成樣子了。宮牆脫落得看不出原本的顏色,牆皮殘缺而斑駁,上麵掛滿深淺不一的溝壑。
看不出是什麼時期的建築。
唐峭推開沉重的宮門,走了進去。入目一片空曠荒蕪,除了一座石頭打造的祭壇,沒有人、沒有植物、也沒有任何生活的氣息,充斥在這座宮殿裡的隻有腐朽與死寂,還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悲涼。
唐峭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那座祭壇吸引了。
祭壇上插著一柄刀。
蕩漾的水光折射在刀刃上,泛起寒冷的鋒芒,遠遠望去,有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凶煞之氣。
唐峭的眼睛瞬間亮了。
她快步走過去,在即將靠近祭壇的一瞬間,祭壇突然亮了起來。
一道虛影出現在她麵前,高大而魁梧,將刀具完完全全地遮擋在了後麵。
唐峭腳步停滯,抬頭看去——
這是一個身形強壯的男人。他麵容英俊,膚色較深,一道長長的刀疤橫亙了半張臉,使他看起來猙獰而凶悍。
他的身上穿著沉重的甲胄,手中握著一把染血長刀,看形狀應該和祭壇上的是同一把。
是刀靈?還是刀主?
唐峭暗暗思索,男人一揮長刀,刀鋒指向她:“來者何人?”
連聲音裡都帶著肅殺的血腥氣。
唐峭坦然回答:“我叫唐峭,來自襄州,是天樞弟子。”
男人冷冷看她:“為何闖入此地?”
唐峭:“為了你身後的那把刀。”
男人沒有立即出聲,沉沉目光裡充滿審視的意味,良久,他突然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唐峭沉默。
這個問題……確實難到她了。
她很想回答“不知道”,但這樣顯得太沒誠意,無奈之下,隻好嘗試著推理。
傳聞這裡是人皇留下的藏寶地,不管傳聞是真是假,起碼說明這個地方和人皇是有點關係的。但眼前這位身上穿著這麼沉重的盔甲,說話也沒有那種上位者的威嚴與矜貴,所以多半不是人皇。再看他的刀上沾滿血跡,臉上有刀疤、皮膚也很粗糙,更像是久經沙場的戰士或將領……
唐峭:“您是人皇身邊的將軍?”
“不。”男人道,“是劊子手。”
他話音落下,周身驟然狂卷亂湧,黑色霧氣衝天而起,濃鬱的煞氣瞬間席卷了整座宮殿。
這是要乾什麼?
唐峭心中一凜,下意識伸手拔刀,卻突然想起如晦已經不在身邊了。
翻滾的黑霧中,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你也用刀?”
唐峭警覺地環顧四周:“很明顯?”
“這是一種直覺。”黑霧勾勒出高大的人形,“你殺過人嗎?”
唐峭沒有隱瞞:“殺過。”
“但你殺過的人並不算多,對吧?”男人道,“這把刀曾經收割過無數條生命,不夠強大的人,是無法駕馭它的。”
“你的意思是,”唐峭問道,“我還不夠強大?”
“你覺得你夠強大嗎?”
唐峭想了想:“我覺得還行吧。”
雖然目前還沒有達到巔峰期,但她相信,過不了多久,她就會超越過去的自己。
男人發出一聲嗤笑:“大話誰都會說。”
唐峭不置可否。
周圍黑霧越來越濃,像張牙舞爪的野獸,嘶吼著一步步逼近她。
“你是否真的強大……”霧中的男人嗓音沉沉,“就讓我來見證一下吧。”
說完,黑霧突然暴漲,瞬間吞沒了唐峭。
*
天地一片死寂。
唐峭睜開眼,發現周圍的一切都變了。
宮殿和黑霧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空無一人的街道。
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夜幕沉黑,星月都藏在了晦暗的雲層後麵。
是幻象?還是夢境?
唐峭正在思考,腳底突然有種粘稠的感覺。她低下頭,這才發現有大片鮮血正慢慢流淌至她的腳下,鮮血裡夾雜著細碎的血肉,在黑暗中隱隱反光。
好多血。
唐峭抬眸,循著血河望去,發現這些血都是從街道兩側的房屋裡流出來的。
這些房屋看起來混亂不堪,門窗都有被破壞的痕跡,血跡噴濺得到處都是,有些門檻上還掛著殘缺的四肢。
沒有猜錯的話,這裡應該剛經曆過一場屠殺。
唐峭沿著街道往前走,邊走邊留意周邊的情況。
如她所料,到處都流淌著鮮血,除了一些殘肢碎肉,整條街道上連一具完整的屍體都沒有。
更不要說活人了。
寒風過境,黑夜中逐漸傳來遠遠的哭嚎聲。唐峭腳步一頓,提氣躍上最高的屋頂,向下俯瞰。
黑暗中,有許多舉著火把的兵士正在黑黝黝的街道上大肆屠殺,他們的身影仿佛無數個微小的橘色光點,移動到哪裡,哪裡就會響起淒慘的哭喊聲,鮮血像雨一樣噴濺,很快將寬闊的街道染成深暗的血色。
殺完一條街後,兵士們就會將屍體拖走,統一拖進城中心的一座宮殿裡。屍體在宮殿前的空地上堆成小山,有人將手裡的火把扔上去,火焰頓時熊熊燃燒,照亮了這座幽暗的宮殿。
唐峭看到這座宮殿裡有一個祭壇,祭壇旁立著一個男人。
男人高大魁梧,臉上橫亙著一道刀疤,腰間懸著一把長刀,神色肅冷如鬼神。
正是出現在唐峭麵前的那個人。
唐峭立刻隱藏氣息,抬手結印,隨即轉移到宮殿的飛簷上。
這裡的視野顯然很好,好到可以清晰地看到刀柄上的紋路。
唐峭這才發現,這把刀沒有刀鞘。
宮殿內,一名兵士單膝跪地,正在男人麵前垂首彙報。
“報告扶稷將軍,還是沒有找到幽趙皇室。”
“繼續。”被稱為扶稷的男人沉沉開口,聲音沒有一絲起伏。
“是!”
兵士匆匆離開了,而扶稷則按著刀柄,紋絲不動。
突然,他倏地抬頭:“誰?”
居然被發現了?
唐峭略微一驚,迅速矮身趴下。
她已經隱藏了氣息,沒想到還能被發現,看來此人多半也是名修道者,且修為不低。
“你以為躲起來我就不知道你在那裡了嗎?”扶稷聲音冷厲,“速速出來,否則我定取你項上人頭!”
看來是藏不住了。
唐峭無奈,隻好起身,拍了拍手,從飛簷上跳下去。
扶稷冰冷地看著她,道:“你是何人?”
“……”唐峭默了默,“這個問題,我很難回答……”
她話音未落,扶稷突然拔刀,刀鋒筆直地朝向她:“少在我麵前耍花招,我沒那個耐心。”
……這個人的行事風格還真是一成不變。
唐峭斟酌著回答:“我隻是一個湊巧路過的散修。事實上,是你把我弄到這裡的,我也不知道你怎麼做有什麼意思,你要是知道的話,可以順便告訴我。”
聽完這番話,扶稷沉默了。
見他一直不吭聲,唐峭以為他傻了,於是伸出手在他麵前晃了晃:“喂?困了?”
扶稷煞氣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唐峭:“有事說事,彆眉來眼去的,我跟你不熟。”
“……”
扶稷的額頭肉眼可見地暴起了一根青筋。
“你說是我將你弄來此處,有何證據?”
證據?什麼證據?
唐峭思來想去,實在想不出有什麼東西能作為證據。畢竟她和這個扶稷隻相處了一刻鐘不到,話都沒說過幾句,讓她上哪兒找證據去?
最後,她隻能試探著開口:“彆的證據沒有,但你對我說過,你的刀收割過無數條生命,不夠強大的話就無法駕馭它。”
扶稷冷笑一聲,眼底閃過一絲自嘲:“這種人儘皆知的事,不能作為證據。”
唐峭繼續道:“你還說,你不是將軍,是劊子手。”
扶稷聞言,神色微變。
唐峭:“還要我繼續說嗎?我也可以把當時的場景給你描述一下……”
“不用了。”扶稷突然打斷她。
唐峭挑了下眉:“你信了?”
“你的目的是什麼?”扶稷直接無視了她的問題。
唐峭笑了笑:“得到你的刀,還有,離開這裡。”
“你自己想辦法離開。”扶稷冷冷道,“隻要你能離開,這把刀自然會是你的。”
原來那把刀就是所謂的通關獎勵。
不過,自己想辦法啊……
唐峭摸了摸鼻子:“不給點提示?”
“提示?”扶稷冷笑,“看到外麵那些百姓了嗎?把他們都殺光,一切就結束了。”
所以這個幻境考驗的是殺人?
唐峭狐疑地看了扶稷一眼,對方垂著眼簾,神色晦暗而麻木,已經不再理睬她了。
唐峭走出宮殿。
宮殿外,屠殺仍在繼續。
饒是唐峭知道這一切都是幻象,依然感到觸目驚心。
這座城池太大了。
她走在粘稠的血泊中,認真觀察周圍的情況。
這條街道距離宮殿最近,活人被殺得一個不留,寒風將門窗吹得哐哐作響,地麵上血流成河,目光所及之處儘是陰森死氣。
“……阿峭!”
唐峭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她立刻抬眼,看見一個身著羅裙的女子正從一間不起眼的門鋪裡出來,跌跌撞撞地跑向她。
唐峭微微一愣。
即使夜色昏暗,她仍然看清了那張臉。
那是她的母親,方瓔。
“阿峭,你怎麼站在這裡,會被那些人發現的!”方瓔一臉擔憂地握住她的手,鬢發淩亂,看起來很是狼狽,“快,快跟娘親躲起來!”
唐峭還沒反應過來,就這麼任由她將自己拉回藏身的門鋪裡。
門鋪裡黑漆漆的,窗戶半敞著,隻有一點慘淡的月光灑進來。
方瓔緊緊攬住唐峭的肩膀,像過去一樣將她護在自己懷裡,一遍遍撫摸她的頭發,聲音細弱而溫柔。
“阿峭,彆怕,彆怕……”
她的身體還在輕輕顫抖,即便如此,她仍然努力壓抑自己的恐懼,微笑著安慰懷裡的唐峭。
唐峭感受著她的體溫,有些恍神。
太真實了。
她抬眼,看向麵前的方瓔:“娘,你怎麼會在這裡?”
“傻阿峭……”方瓔輕歎一聲,“這就是娘親的鋪子呀。娘親不在這裡,還能在哪兒?”
連她的願望都一並還原了嗎?
看著方瓔溫柔如水的眼睛,唐峭明白了扶稷的用意。
真正的考驗,並不僅僅隻是殺人,而是殺掉自己的至親。
如今的方瓔也成了這裡的百姓,想要離開這裡,就必須殺了方瓔。
真是不小的“考驗”啊。
唐峭開始認真思考扶稷說的話。
她相信能讓唐清歡過關的考驗,殺人絕對不會是最後的正解。
那麼正解是什麼?什麼才能結束這一切?
“你不是將軍,是劊子手。”
“看到外麵那些百姓了嗎?把他們都殺光,一切就結束了。”
唐峭抬起臉,看向窗外。
夜幕下,屍橫遍野,血流漂杵。
她的腦海中又浮現出扶稷當時的神色。
“把他們都殺光,一切就結束了。”
從他當時的表情與語氣中,唐峭隱約捕捉到了什麼。
如果扶稷所說的“結束”,並不是指“結束這個考驗”呢?
如果扶稷所說的結束,不是結束這個考驗,而是結束這裡發生的一切,結束這種慘無人道的屠殺,結束他作為劊子手的生命……
那麼她要做的事情,就簡單多了。
唐峭按住方瓔的肩膀,站了起來。
“阿峭?”方瓔神色緊張,“彆站起來,會被發現的!”
“不會的。”
唐峭輕輕抵上她的額頭,雙手在她背後結印,靈力浮現,在方瓔周身形成一層堅不可摧的防護罩。
“阿峭……”方瓔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眼神逐漸變得驚恐,“阿峭,你要做什麼!”
“彆怕。”這次輪到唐峭安慰她了,“你會安全的。”
說完,她轉身走出門鋪,從地上撿起一把刀,徑直往前走。
唐峭很快回到了宮殿。
扶稷依舊站在祭壇旁邊,高大的男人背對著她,正遙望夜空下燃燒的火光。
他似乎聽出了唐峭的腳步聲,頭也不回,冰冷地說:“你怎麼又回來了……”
話音未落,一把長刀突然刺入他的身體。
唐峭將刀鋒向前推進幾寸,輕聲道:“我答對了麼?”
*
幾乎同一時間,溶洞後的懸崖邊。
沈漆燈坐在石台上,正百無聊賴地左右搖晃,柔順的黑色發梢隨著他的動作傾斜,銀白發帶隨風飄拂,有種說不出的輕靈。
他的身後是五花大綁的胡朔,這個可憐的青年臉上青一塊腫一塊,嘴裡還被塞了一把草,顯然剛被暴力對待過。
突然,石台發出細微的皸裂聲,沈漆燈眉梢輕挑,倏地起身躍下。
“砰”一聲巨響,石台陡然裂開,大大小小的石塊崩塌滾落,與此同時,釘在上麵的兩把刀劍也哐當落地。
胡朔很激動:“嗚嗚嗚——”
沈漆燈沒有理他,直接上前,俯身撿起刀劍。
他靜靜思索,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輕笑一聲。
“看來已經得手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