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沁中,柳青蘿一臉疲憊的撐傘走過來,看到秋水後,有氣無力的說道:“丫頭……”
秋水走過去扶住柳青蘿,輕柔的按著她的太陽穴,無奈說道:“師父,又喝酒了?”
“一點點。”柳青蘿頂著一身濃鬱的酒氣,說著就側著身子上了榻,帶著濃鬱的困意就這麼睡了過去,一隻手還抓著秋水的羅裙。
秋水給柳青蘿寬衣後出了房間,穿過一條紅漆回廊後回到自己的閨房,斟了一杯茶水,坐在那兒品茶。
“……”
窗外雨在下,有好看的雲海,師父在房裡睡覺。
她很喜歡這份安靜。
可是外麵有些吵鬨。
喝了茶,秋水鋪開畫卷,手指隨著墨棒輕輕在硯台上摩擦,有墨汁逐漸成型,秋水取了一隻淺毫在手指間靈活的轉動。
沾墨,落筆,一氣嗬成。
落在畫卷上時,白皙紙張上多了一道筆直的線。
秋水歪頭,看著眼前的“道”,水潤的眼睛再一次看向天上,看著一道火海將眾人全數隔開的九霄上仙,搖頭。
他們不懂的天意,皆解作大道無情。
天道幽遠,變化非一,這些人明白知而不可說的道理,卻無視了說而不可為的重要性。
道字的含義本就許多,但無論如何去理解這個字,都是如履薄冰的。將“道可道”三個字拆開來看,讀來有一種苦澀的勸誡之意,分明寫著“道,不可道。法,無定法。”
想到這兒,秋水拿起硯台,將墨汁儘數潑在紙上,注視著墨汁輪轉,和她畫的“線”完全融合在一起成了徹底的漆黑,難再添一筆。
紙張全黑之後,秋水再一次提起筆,再在紙上劃線,便是什麼看不見。
她看向春風城的方向,注視著火海,輕聲說道:“這就是師父教我的道。”
這兒說的師父,卻也不是那個醉鬼了。
“提筆莫名,坐忘玄經……不如唱戲。”
喝茶潤喉,秋水去往梨園吊嗓子。
……
……
萬千星海,莫過於九,命歸於九。
世人皆知,九為極道之數,卻也有七七之數,符合周天輪轉,謂之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姑娘自天地洪荒開篇時落筆,到比才算是歇息了片刻。
世俗人沒來由,爭長競短,你死我活。所以有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可彼岸究竟在哪裡卻也不是一家之言可以決定的,你看他站在海裡,他看你也站在海裡,不如各自退後一步。
各人自掃門前雪。
名叫杜七的姑娘,此時更喜歡那懶道士的想法,九華山明明更親近道宮,卻沒有學到這一點。
……
姑娘們也是要歇息的,於是舞台上,杜十娘和石閒皆在閉目養神……興許是先前的琴曲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所以休憩時間台下並沒有傳出嘈雜的響動,多數人都在回味著古色古香的韻味。
當然,杜七覺得興許沒有各人自掃門前雪的說法的,因為道士是個懶人,除了喝茶、彈一些教人心生苦悶的琴曲,也沒有一件正事可以做。
杜七牽著安寧的手,頭靠在她的肩上,無視了一旁明燈豔羨的目光,眼神迷離。
她記起的東西很多,雖然相比於所有的記憶隻有一點火星。
世上有人叫她大姐,有人叫她大姑娘,有人叫她九姑娘,不過她現在更喜歡被人稱作七姑娘。
九為極數,追求天道的極致。
七是周數,追求萬物的平衡,比起單純的極數,七這個字還有太多的含義。
“七姑娘,癢……”安寧感受著杜七扣著自己的手心,小聲在杜七耳邊說道。
杜七點頭,鬆開了安寧的手,同時身子前傾,注視著舞台上重新撫上琴弦的姑娘。
星海無邊,回頭是岸。
世上若是真的有彼岸的存在,杜七覺得十娘就是她的岸。
她試過在各種床上歇息,也嘗試過各各姑娘的懷抱,沒有一個人像是十娘一樣,給她柔軟而溫暖的安心感。
清泉之聲再次響起,杜十娘和石閒再一次撫琴,為了這一場曲子認真的劃上句號。
收尾時的曲譜不似一般琴曲有明顯的漸層感,仿佛平靜的湖麵上,蕩起的一陣漣漪,連綿不絕。
契若金蘭也好,姑娘們的日常也好,不會像琴曲一樣有明顯的收尾而終結,若是真的有這麼一天,應該是戛然而止的,到時候也沒有了值得回味的東西。
就好像杜十娘正在做的事情。
伴隨著平靜的旋律,杜十娘哼出了聲,小調時斷時續,安靜輕柔。
曲子似是一首搖籃曲,很讓人安心。
小調結束,琴聲也落下,杜十娘雙手按在琴弦上,消去餘音,摘下鬢角的小白花,用忽然上漲的戲腔終結了這一場開台戲。
“青雲貽我長生曲。”
戛然而止,沒有了後續。
“十娘,你說什麼呢。”石閒一愣,壓低了聲音詢問杜十娘,這可不在她們排練過的計劃上。
“沒什麼。”杜十娘看著台下無數人依舊愣神的樣子,一笑。
石閒歎氣,也跟著看了一眼。
這還是她登台一來,結束琴曲之後第一次沒有收到掌聲……不過這份平靜就是最好的回饋了。
果然,隻有和十娘在一起,她才能演奏出遠超自己水平的曲子。
“真好聽。”白玉盤喃喃說道。
明燈閉上眼睛,呼吸均勻,嘴角露著一抹傻笑,竟然是在杜十娘的輕聲哼唱中睡著了。
翠兒和嬋兒依舊沉浸在曲調中,並未動作,秦淮則是在琴曲終結的第一刻就起身去後台迎接兩個姑娘。
安寧卻有些好奇,她不明白杜十娘最後的那句詩是什麼意思,便輕輕拉扯杜七的衣角,小聲道:“七姑娘,十姑娘最後說的……是什麼?”
“我不明白。”杜七抿嘴一笑。
這首詩還有下半句,但是對於十娘來說已經沒有了,這才是契若金蘭,是姑娘們之間的紐帶。
“……”安寧瞧著杜七一臉“我都懂可是我就不說”的表情,微微咬唇,哼了一聲,也就不問了。
她今日聽到了人生中最美的曲子,已經很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