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遙似乎並沒有看清他, 隻飛快地穿過十字路口, 朝右邊的街上跑了過去,他的背影很快就消失不見了,隻留下滿街亂飛的落花。
周海權終究還是沒追上去問個究竟, 開著車子回了家。
他很少親自開車,所以王姨見他開車回來的時候,有些吃驚地問:“陳興呢?”
“我讓他去送客戶了。”周海權問王姨,“最近家裡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王姨愣了一下, 就聽周海權問:“肖遙, 他有什麼事麼?”
“我沒聽說啊, 他怎麼了?”
周海權說:“剛才路上碰見他,好像神色有些奇怪,他跟你比較親, 你找機會問問。”
王姨點點頭,看著周海權進去,自己趕緊去收她在院子裡晾曬的籠布。天色已經越來越黑, 看著好像要下雨了, 她把籠布收了,想著等肖遙回來, 要把這事告訴他一聲,周海權剛才出言詢問, 表明是在關心他呢。
這可是個大進步。
她至今還記得周海榮第一次領肖遙進門, 周海權那個黑的跟包公一樣的臉。
肖遙是一個小時以後回來的。
其實在他越追越近的時候, 他就意識到自己應該是認錯了人, 他跑到那阿姨前麵去,裝作不經意地回頭,看到了和他母親截然不同的一張臉。
當衝動過去,理智回歸,就覺得自己剛才竟然以為這人是自己母親,就顯得那麼可笑。
怎麼可能呢。
但是一種極重的悲哀襲擊了他,他扭頭往回走,在路過那阿姨身邊的時候,眼淚終於掉下來了,不過風太大了,很快就將他的淚痕吹乾了。他壓著被吹的亂糟糟的頭發,站了一會,然後往周家走。
有時候覺得這一切都像是在做夢,那麼的不真實。大概因為不真實,人也是懵的,走到十字路口的時候,他突然想到自己剛剛差點在這裡被撞到,要真是被撞到了,也不知道會怎麼樣。
王姨一見肖遙回來,就立馬迎了上去,卻見肖遙耷拉著頭,看起來十分萎靡。
“你怎麼了?”王姨關切地問,“出什麼事了?”
“沒什麼事,”肖遙笑了笑,說,“今天又很累……好像要下雨了。”
王姨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下外頭的天,說:“是啊,入夏了,雨就特彆多。”
她說完扭頭看肖遙,肖遙臉上也看不出什麼情緒,隻伸出手來,接了一片被吹到廊下的花瓣。
然後就聽見了窸窣的聲響,下雨了。
剛才的風就有些妖,如今雨一下就有些急,嘩嘩啦啦,不一會院子裡便全是水霧了。肖遙和王姨進了門,見周海權正拿了一瓶voss喝。
王姨忙說:“我給你泡了茶呢,彆喝涼的。”
周海權看了肖遙一眼,然後對王姨說:“沒事,不涼。”
肖遙叫了一聲“大哥”,周海權點點頭。因為想起他眼中含淚的樣子,便多看了兩眼。肖遙卻沒注意,直接上樓去了。周海權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儘頭,便問王姨:“問了麼?”
王姨說:“他什麼都不說。不過好像確實是有心事。”
周海權說:“那我們就彆管了,橫豎有老二呢。”
王姨說:“提起海榮,他最近好像心情也有些不好,是不是在國外,你把他看的太嚴了……我說句多嘴的話,他性格從小就那樣,散漫慣了,如今我看他每天早出晚歸的,已經夠上進的了,一口氣吃不成個胖子,你也彆太逼太緊了。如今肖遙也忙,他們倆都沒什麼獨處的時間了。”
“他們倆就該冷靜冷靜,不然又一直嚷著結婚。”周海權說。
王姨笑了笑,聲音低了很多:“怎麼,你不喜歡肖遙啊?”
“我隻是覺得婚姻大事應該慎重,他們倆如今談結婚,還早了點。老二這人說風就是雨,冷靜冷靜也好。”
王姨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就聽見外頭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竟然是老三周海東冒著雨跑回來了。
王姨看到周海東,忙問道:“你怎麼跑回來了?”
周海東剛理了個寸頭,臉上還掛著雨水,一笑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王姨,想我了麼?”
“你還知道回來,思語那麼小還知道打個電話回來呢,你倒好,一出家門,電話都不知道打一個!”
周海東笑了笑,然後衝著周海權叫了聲“大哥”。
看他那諂媚的模樣,一準又是闖禍了。王姨說:“趕緊上樓擦擦,換件乾淨衣裳,最近感冒發熱的可多了,彆凍著了。”
周海權直接往樓上去,周海東見了忙跟了上去,一邊走一邊笑嘻嘻地叫道:“大哥,大哥,我的卡你是不是給我停了,怎麼刷不了了?”
周海權冷冷地說:“我是不是跟你說過,你的卡如今有限額了。”
“那點錢哪夠花呀,”周海東著急地說,“大哥,我真有急事,我跟一哥們倒騰古玩呢,手頭還差點,他們都知道我有錢,我不拿點出來,他們……”
周海東話剛說到一半,就在樓梯口看到了肖遙,話就咽到肚子裡去了。
肖遙看見周海東,尷尬地跟他打了聲招呼,周海東吃驚地問:“你怎麼在我家?”
“我那個……”
“隻是來住幾天”他這話怎麼也說不出來,因為他突然想到當初搬到這裡,對周海權說的是他家裡水管破了,這都多少天了,要修早該修好了,他這其實就是死皮賴臉不肯走。
“這麼快就搬進來了呀。”周海東笑著看了他大哥一眼,他這麼長時間沒回來,看來家裡發生很多事,他大哥竟然允許肖遙住進來了。
肖遙去下樓幫忙做飯的,周海東看著他擦身過去,看了好一會,見周海權已經上二樓去了,這才趕緊跟了過去:“大哥,大哥……”
肖遙卷起袖子,臉龐還是微紅的。王姨說:“你最近那麼累,就彆做飯了,有我呢。”
肖遙還是給周海榮做個甜湯。他還是喜歡忙一點,這還是他媽教他的,當初陳科去世,鄭妍覺得天都要塌了,整個人倒下去,病了好多天,跟被抽走了精氣神似的,後來爬起來,辭了正式工作開飯館,天天忙著賺錢培養兒子,人忙起來,什麼煩惱事都顧不得想了。
他和周海榮如今感情還算穩定,昨天的不愉快今天早已經煙消雲散,周海榮回來的時候,還給他買了一捧花,紅豔豔的玫瑰,芳香濃鬱。
周海東笑著問:“二哥,我該怎麼稱呼你這一位呢?”
肖遙想到他叫二嫂就渾身起雞皮疙瘩,忙說:“叫名字就行。”
結果周海榮反問周海東說:“你說要叫什麼?”
肖遙打斷說:“反正彆叫二嫂,很尷尬。”
周海榮和周海東都笑了。
吃完飯之後,周海榮又去教肖遙彈琴,周海權沒批準周海東的請求,周海東就轉而去求周海榮,給他一張卡。
“你小子也太能花了,我聽說你上個月光打賞一個網絡主播就打賞了十幾萬?錢多也不是這麼花的,一個網絡主播,摸不著親不到的,你這錢不是打水漂麼?你要是泡妹子,花這麼多我也不說了。”
周海榮一邊教肖遙彈琴一邊說。
周海東聽見肖遙彈奏的“噪音”忍不住撇撇嘴,接著說:“可我這次是乾正事啊,跟朋友合夥做生意呢,要是成了,等賺了錢,我肯定還你。”
周海榮覺得他一直在旁邊聒噪,都打擾了他和肖遙獨處,便不耐煩地問說:“你要多少?”
“不多,二十萬。”
肖遙聽的嘴角抽了又抽,有錢人的世界他不懂,要幾十萬跟要幾百塊似的。
周海榮便給了他一張卡:“大概那個數,拿著趕緊走。”
“得嘞,還是二哥你大方,大哥就不如你!”
這話周海榮愛聽,笑著看周海東出去,還貼心地替他們合上了門。
不一會王姨上來給他們送喝的了,笑著問:“你呀,太寵著海東了。”
周海榮笑著說:“我這不是上班了麼,能支配的錢也多了,以前都是從大哥那邊領,這下我也體驗一把給錢的感覺!”
他還要給肖遙買東西。
“想要什麼,直接開口說,我都給你買。”
肖遙說:“我現在什麼都不缺。”
他說著手下就彈奏出一段雖有參差但已有旋律的曲子來,周海榮大驚,喊道:“你聽你聽你聽,彈出來了!”
王姨笑著看了肖遙一眼,周海榮還驚喜地問她:“王姨,你聽見了麼?!”
“聽見了,聽見了,你這個老師,總算教出成績來了,恭喜你。”
王姨說著便笑著走了出去,這種欣喜時刻,還是要留給人家小情侶兩個人的。
周海權從頂樓下來的時候,就看見王姨偷偷站在琴房門口,露著姨母笑。
他皺了皺眉頭,就聽見一陣磕磕絆絆的旋律彈出來。
真是不容易,學了這麼久,才彈出這麼一段磕磕絆絆的音樂……
周海榮很有成就感,肖遙這麼笨的人,他竟然也教會了!
“你接著練習,爭取在我過生日的時候,能彈出一段完整的曲子來,到時候送我……你就學著彈生日快樂歌吧!”
肖遙說:“我正想跟你說這個,我以後恐怕沒時間學琴了,最近我好多事。”
他就把自己要和蘇括一起唱《探清水河》的事告訴了周海榮。
周海榮很驚喜,這個晚會他是聽說過的,能受邀的,可都是有些本事的人,還有南城一些政府官員,他們家,也就他大哥這個青年才俊有資格出席,這下好了,肖遙作為藝術人才,竟然要登台表演,他自然雙手支持。
“沈老師說的對,你得抓住這個機會。”周海榮說,“其他的都可以先放一放,有什麼需要的,儘管跟我說,我全力支持你。”
果然很是善解人意。
有了周海榮的支持,他就全部心思投入到這次表演當中去了,每日都在房中練習。
周海權下班回到家的時候,以為又會聽到肖遙在彈鋼琴,結果家裡卻靜悄悄的,他便問王姨:“肖遙不在家?”
王姨笑著說:“在呢,說是他老師給他布置了個什麼任務,悶在房裡一天都在練習呢。”
周海權點點頭,拎著外套上了樓,結果沒走幾步就聽見肖遙在唱:
“二更鼓兒發,
小六兒他把牆爬;
驚動了上房屋 癡了心的女兒嬌娃喲
急慌忙打開了門雙扇呐
一把手拉住了心愛的小冤家……”
周海權的臉就又黑了下來。他以為周海榮已經跟肖遙說了這件事,沒想到這倆人,居然不當回事。
難不成這種不登大雅之堂的淫詞豔曲,肖遙還要在外頭表演?
身為周家當家人,他是絕對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周家的“準媳婦”,卻還在外頭唱這種不三不四的小曲,以後怎麼見人,恐怕會成為南城的笑柄。
於是他就走到肖遙房門前,敲了敲門。
裡頭的聲音戛然而止,不一會肖遙開了門,身上竟隻穿了睡衣,鬆鬆垮垮的露著鎖骨,大概是練的久了,額頭上還有薄薄的汗意:“大哥。”
周海權點點頭,問:“我聽王姨說,你在練習什麼曲子?”
肖遙就笑了,他這種清純派長相的人,笑起來就格外燦爛,晃了周海權的眼睛。
“我師父給我安排了個演出,我在練習呢。”
“沈星之?”
肖遙點點頭。
沈星之一把年紀了,怎麼老來晚節不保,給自己的徒弟安排了這麼個曲子?
周海權咳了一聲,說:“你這個曲子,我也聽到了一些,你是準備在公眾場合演出?”
肖遙有些納悶地點點頭:“對呀。”
他怎麼覺得周海權好像很不願意的樣子。
果不其然,周海權說:“你覺得是不是有點不合適?”周海權說,“我不管你以前在戲社都是唱什麼,如今你既然有要和老二結婚的打算,是不是做事之前先考慮一下整個周家。你這曲子,你覺得適合在公眾場合演出麼?”
肖遙說:“這……有什麼不適合的?”
周海權本來還隻是想提點肖遙一兩句,他還以為肖遙一聽就會改呢,結果竟然還反問他有什麼不合適。
周海權眉頭一皺,語氣就嚴肅了起來:“唱詞,你覺得合適?不是想男人,就是爬牆頭的。”
肖遙大窘迫,說:“不是這樣的……”
“我都聽見了,”周海權很嚴肅地說,“老二從小不懂事,什麼都由著你,但這個家裡,不止你們兩個,我希望你以後不管做什麼選擇,都記住這一點,除非你將來不想做周家的人,否則,這種東西,給老二關起門來唱唱也就算了。”
言儘於此,周海權習慣了做說一不二的封建大家長,說完就走了。肖遙看著他挺直的背影,半天沒說出話來。
這是隻聽見了輕佻的那幾句,以為他唱的全都是淫詞豔曲,還是即便一整首裡有那麼幾句不正經的唱詞也不行呢?
肖遙想了想,最終還是沒追出去說清楚,反正到時候周海權也會出席,自然會看到的。
不過話說回來了,他發現自己最近好像比較在意周海權的看法了。
早晚都是要離開這裡的,周海權這種性格的人,大概他和周海榮分了手以後,也不會再搭理他。以後老死不相往來,管他怎麼看呢。
周海榮才是男主角,才是他該攻略的對象,周海權,他不過是個背景板!
這麼一想,肖遙就由著他去了,繼續在房裡練習。
南城是國內省會城市裡數一數二的了,大城市人才濟濟,政府也比較愛惜人才,每年都會在五月份舉辦一次晚會,青年才俊濟濟一堂,是南城一大盛事,會上的文藝表演,還會在衛視上播出。
節目單發下來以後,肖遙得知參與表演的,有青年相聲演員,影視明星,舞蹈界新星,以及南城籍歌手,名單從上往下看下來,他是最素人的一個。
沈星之好像也挺在意他這次亮相的,所以最後幾天一直親自指導他們倆。有了他的指導,肖遙的表演水平又上了一層,沈星之最愛他的聲音,清亮流麗,音色純淨,比之他當年,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如今老了,前年倒嗓,再努力也不複從前,便很少再唱了。自己唱不動,就特彆想為梨園培養出下一個新星。蘇括如今已經成名,但資質有限,很難再往上走一層,說白了,搞藝術的,勤奮永遠都不如天資重要,因為有天花板,到了那一層,就上不去了。
他想培養出他祖父沈自越那樣的梨園奇花。
如今時代變了,唱得好固然重要,但統觀藝術領域,不管是明星演員,還是相聲小曲,能出頭的,都是靠運氣更多一些,有些運氣是天注定的,有些運氣則是人為……有人推,很重要。
他要把肖遙推出去。
肖遙如今心不在梨園,是因為他還沒嘗到名利的甜頭。他要讓他嘗嘗這個甜頭,從此食髓知味。
開演前兩天,肖遙和蘇括天天都在沈星之家裡磨戲,一個動作一個動作地摳。戲曲行當有個老規矩,叫不許“陰人”開攪,就是要一板一眼,不準自由發揮,一招一式一句一詞都要嚴格按著台本子來,不能隨意增減動作,更不許改詞錯詞。沈星之唱戲多年,把這個要求也貫徹到了這首小曲上。肖遙就不隻要唱好,還要記住哪句詞是哪個動作,麵部表情上該笑還是該愁。可他總是顧得上這個顧不上那個,總是出差錯。
最後沈星之沒辦法,隻好說:“那你就按你自己的感覺來吧,手上的動作彆管了。”
蘇括聽了微微一愣,嘴唇抿了抿,沒有說話,隻笑著看肖遙。
他這個師弟,命比他好。可能如今沈星之上了年紀,人隨和了很多,想當年他剛拜入沈星之門下的時候,要求那叫一個嚴格,真真正正的打是親,罵是愛。
這樣隨心所欲來一次,演出效果果然好了很多,又排演了幾次,肖遙就一次比一次表現好,尤其是唱,他樂感好,音色好,大概因為青澀,身上沒多少乾旦的影子,吐詞和甩腔,更接近太平歌詞,有風流瀟灑之感,倒是蘇括,唱乾旦多年,舉手投足難免有些婉約嬌媚,沈星之做了權衡,把女主角大蓮的部分,分給了蘇括,這樣一來,開篇和結尾就分給了肖遙。
蘇括就有些不高興了。
這曲子一開始是他來開頭和收尾的,因著他是大師兄,功力深,資曆也深,最主要的是他覺得那幾段他認為很精彩的,都分給肖遙了。可是戲曲行當,最講究規矩,師父做的決定,弟子隻能無條件服從,尤其是沈星之這種地位的梨園大師,尤其重規矩。何況沈星之自己也知道這些,臨走的時候拍了一下他的肩:“要你帶你小師弟,真是辛苦你了。”
蘇括笑了笑,看了看沈星之身後的肖遙,說:“師父辛苦。”
他要回南城昆曲團去排演《牡丹亭》,忙得很。不過在戲曲日益式微的今天,他們這行不怕忙,就怕閒。
而肖遙,則要跟著沈星之去做衣服。
蘇括入行久,什麼袍子都有,這是肖遙第一次穿大褂,沈星之要找南城的老師傅給他量體裁衣。
大褂是他們這行叫的,俗話說就是長袍。長袍隻能定做,不能買現成的,尺寸上差一丁點都不行。給肖遙做長袍的,是南城一個老裁縫,已經輕易不接活了。肖遙跟著沈星之進門以後,看到那牆上掛著一溜的照片,全是影視巨星和老裁縫的合照,把他激動的不行。
他沒想到沈星之對他這麼好,對他的第一次登台亮相這麼重視。他在那牆上,還看到了沈星之。
“師父,這是你麼?”他驚喜地問。
照片上的沈星之不過二十來歲,膚白貌美,清秀勻稱,梳著油光的頭,眉目分明。
沈星之笑著點點頭,又把另一個人指給他看:“這是我父親,這是我祖父。我們家隻要做長袍,都是來這裡……這是你大師兄。”
蘇括的年紀更小一些,十六七的樣子,氣質也比如今英氣一些,肖遙心想,看來這唱乾旦唱久了,人的氣質也會跟著變。也不好說娘,就是會女氣一些。他可千萬要保持住自己的男人本色!
“你猜這是誰?”對麵牆上掛著的全是女人,穿著各式各樣的旗袍,沈星之指著其中一個女的問。
肖遙認真看了看,那女人一身碧綠旗袍,繡著牡丹,美麗溫婉的一張臉,烏黑油亮的頭發,白玉耳環,比他電視上見的女明星還要美。
“她就是傅清芳。”沈星之說,“美吧?”
美,美的讓人心動,不愧是梨園花魁。
“本人更美,旗袍一穿,搖曳生姿,我們以前就常說,見了她,就能原諒所有愛上她的男人。”
不知道是不是美人的眉眼都有些類似的緣故,他竟覺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裡見過。肖遙掏出手機拍了個照片,回到家就給周海榮看了。
“認識這是誰麼?”
周海榮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說:“你哪拍的?”
“今天跟著師父去一個做旗袍的店裡拍的。”
周海榮看了看,說:“這應該是很多年前拍的了,芳姨年輕的時候是個大美人,如今也老了。”
“你還有見過?”肖遙問。
“見過啊,去年還一起吃過飯。”
肖遙吃驚地問:“她跟你父親那一段,你們家裡人不都很恨她麼?你怎麼還跟她一起吃飯?”
“都是老一輩陳穀子爛芝麻的事了,早掀篇了。我也不是特地約她一起吃飯,就偶然碰見了,就一起吃了個飯。我們家大姐和大哥他們倆比較討厭她,我還行,我媽跟我爸老吵架,其實我從小就挺希望我爸跟我媽離了,然後跟芳姨結婚的。”他說著笑了一下,抬眼看肖遙,“我這想法是不是很奇怪?”
“是有點奇怪,她算第三者吧,你應該跟你媽站成統一戰線!”
周海榮笑了笑,撫著眉毛說:“我爸媽他們倆早就沒什麼感情了,見了麵就是吵,我小時候既期待我爸回來,又怕他回來,真的是看夠了他們倆吵架,我覺得兩個人感情沒了,就不要糾纏,好聚好散,勉強在一起,彼此都是折磨,對孩子更不好,我就留下了陰影,看不得夫妻倆吵架,沒感情就分。”
肖遙聽了心裡微微一動,想到他和周海榮的結局。
大概就是因為如此吧,周海榮覺得感情沒有了,就分開,不要彼此折磨,可是肖遙卻不肯,反複糾纏,導致周海榮對他越來越厭惡。
原來一切都有因果。
周海榮卻不知道他在想這些,手搭在額頭上,繼續說:“我上小學五年級那會吧,有次在一家餐廳,無意間撞見我爸跟芳姨,說真的,在那之前,我一直挺害怕我爸的,覺得他人特彆凶,整天沒有個好臉色,可是那天見他和芳姨在一起,有說有笑的,特溫柔。我都不敢認。”
說起這些陳年舊事,周海榮變得有些傷感:“我爸跟我媽真的該早點離的。大概因為這樣想,所以一直想恨芳姨,但就是恨不起來。我跟你說個搞笑的,”他微微側頭,笑著看向肖遙,“那時候我媽提起芳姨就罵,這個狐狸精啊,騷貨啊,她這人平時特彆淑女,可是一提起芳姨,就滿口沒個好字。我大哥跟我大姐都跟著討厭芳姨,我討厭不起來,一度特彆愧疚,心想,我這是不是不正常啊。”
肖遙也笑了起來,周海榮忽然伸出手來,摸了一下他的頭發。
作為《豪門男媳》的男主攻,周海榮的人設還是不錯的,像現在這樣看他的時候,目光多情,他如果是肖遙本人,大概也會陷入那一潭春水裡,溺死在裡麵。
“你知道麼,上次我們吵架,我不是喝了酒麼?半夜突然醒過來了,然後就想著,我們倆不要像我爸媽那樣。他們倆也是自由戀愛,你說最後怎麼會走到那個地步?一個變得自私薄情,一個變成可憐人,可也有可恨之處。”
肖遙心想怎麼辦呢,他將來就是會變成周母那樣的可憐又可恨的人。這樣的一個人,看在周海榮眼裡是什麼樣子,看在周海權眼裡呢?是可憐多一點,還是可恨多一點?
他的那身長袍中間又試穿了兩次,花了兩天多時間就做好了,店裡專人送到周家大宅來的時候,外頭正在下雨。
這幾天斷斷續續的一直在下雨,剛暖起來的天氣便又變得冷颼颼的了。王姨抱著盒子進來,說:“肖遙,說是你的東西。”
周海榮一邊吃飯一邊問:“什麼東西?”
“是我的衣服。”肖遙擦了擦嘴,走過去接了過來。
“不是跟你說了,衣服不要買,我找人給你定做,穿的更合身些。”周海榮說。
“這個就是定做的,我師父幫我做的長袍。”他說著便蹲在地上把盒子打開了,隻見裡頭一件青灰色長袍,胸口處繡了一朵梨花,繡花的絲線和長袍一個顏色,不仔細根本看不出來,這是沈派衣袍的標誌,這件衣服,最費工的便是這道刺繡,細看之下極為精美。
“哎呀,這不是民國劇裡穿的嘛。”王姨驚喜地說,“可真好看。”
“你演出就穿這個?”周海榮問。
肖遙點頭,有些愛不釋手。他個人超愛這種民國風的衣服,可惜平時哪有機會穿。
“穿上試試,看看合不合身。”王姨說。
肖遙笑了笑,他也等不及要穿上試試,便把衣服又裝進盒子裡,抱著跑上樓去了。
王姨笑著對周海榮說:“肖遙長的好看,身條也勻稱,穿這種長袍,肯定好看。”
周海榮笑了笑,繼續吃飯,外頭傳來了說話聲,是周海權和陳興。陳興把公文包交給王姨便出去了,周海權脫了外套,也交給了王姨,說:“今天吃這麼簡單。”
“他們倆非要吃素,這不,就做了兩個素菜,你吃了麼?”
周海權說:“吃過了,就是有點口渴,給我盛碗湯吧。”
今天的湯做的是玉米甜湯,清清淡淡,微甜,帶著玉米的香氣。外頭的風有點大,吹的廚房旁邊的落地玻璃門響了兩聲,門外是朦朧的綠,王姨過去將門窗關好,裹著一身濕氣回來,周海權已經將那碗甜湯喝完了。
“再給你盛點?”王姨問。
“不用了。”周海權說著就拿了公文包和外套,拎著往樓上來。結果剛走上第一級階梯,就察覺上頭有人下來。
他便抬頭看了一眼。
這一看便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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