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晚會其實和一般的文藝晚會不大一樣, 政治意義要遠大於娛樂意義, 更像是南城上層社會內部的一次大聚會,所以肖遙能在“青春之歌”中演出,戲曲學院的老師也都很為他高興。何瑩這幾天專門盯著他訓練, 動不動就會說:“你要想著你是在一群非富即貴的人眼前表演,更不用說台下還坐著像沈老師那樣的藝術大家呢……”
“腰挺直,下巴低一點……你這個手指不對……眼睛跟著扇子走,哎對, 再來一遍……”
“步子錯了, 跨的幅度再小一點……”
蘇林他們就圍坐在旁邊看, 肖遙從一開始的不好意思,慢慢都忘了自己被圍觀這件事,專心致誌地聽何瑩指導。
戲曲行當, 想出名比演藝圈還難,肖遙的人生,他們羨慕不來。不過不管誰紅了, 讓更多地人知道他們這個行當, 了解這個行當,對他們都有好處, 從這個角度來看,他們既是競爭關係, 又休戚與共。
肖遙第一次登上這麼隆重的場合, 周海榮本來打算想辦法弄張票進去看的, 奈何他當天晚上有個重要客戶要來, 分不開身,隻好對肖遙說:“等你演出結束,我來接你。”
“可惜電視台不是直播,”王姨說,“我隻能在家裡給你加油打氣了。”
晚會是晚上八點開始,但是肖遙他們這些演出人員早上就過去了,上午進行了最後一次彩排,然後便在電視台演播廳外頭吃了盒飯,中午的時候,蘇括終於趕過來了。
他來了之後先去導演房間了一趟,熟悉了一下機位,不一會出來,又去跟肖遙道歉:“我這病的不是時候。”
“沒事,身體要緊,師兄你好點了麼?”
“輸了幾天液,好多了。”蘇括說完便拉著他到外頭天台上,倆人把小曲又對了一遍,蘇括見他比上次表現還要自然流暢,心中略略吃驚,笑著說:“你這幾天看來沒少練,師兄都要被你比下去了。”
“我怕拖了師兄的後腿。”肖遙緊張地問,“我表現還行麼?”
蘇括剛要點頭,手機就響了,他接了電話,對肖遙說:“師父找咱們倆。”
沈星之見他們,主要還是鼓勵肖遙:“你頭一次登這麼大的舞台,緊張是難免的,放輕鬆一點,要是出現什麼狀況,你大師兄經驗豐富,他會給你補的。”
他說著又轉頭看向蘇括:“好好給你師弟兜著,要是演砸了,我不怪他,隻拿你問話。”
蘇括笑起來,白淨的臉上竟已有淺淺的紋路,尤其眼角紋路更深,看起來這幾天的確是憔悴:“師父放心。不管是什麼台子,我隻要站上去了,都全力以赴。”
“去候場吧,”沈星之說,“我在台下看你們表現。”
肖遙和蘇括正要出去,就聽見外頭有人敲了一下門,接著便是一聲極柔軟動人的女聲:“三哥,能進來麼?”
沈星之立即站了起來,溫和白淨的臉上浮著笑:“清芳,可是好久不見你了。”
肖遙微微一愣,就見一個中年女人笑盈盈地走了進來,頭臉乾淨,細長眉眼,肌膚雪白,竟比照片上年輕時候更美麗!
傅清芳看到他們兩個的愣了一下,蘇括笑著打了招呼:“傅老師。”
“蘇括也在啊,”她說著便看了肖遙一眼,笑著問沈星之:“這就是三哥新收的徒弟?”
沈星之笑著對肖遙說:“是他,叫肖遙。”
蘇括扯了一下他的胳膊,肖遙這才反應過來,趕緊也叫了一聲“傅老師”。
傅清芳點點頭,眼角細紋也是溫柔好看的:“樣子靈,聲音也靈,三哥眼光好,挑的徒弟個賽個的好。我沒有打擾你們師徒說話吧?”
“沒有沒有,我和師弟正要走呢。”蘇括笑著說,“師父,傅老師,你們聊,我們就去候場了。”
肖遙跟著蘇括出來,關門的時候回頭又看了一眼,見傅清芳正笑盈盈地看著他,心裡一顫,趕緊低下頭來,要將房門關上,蘇括卻攔住了他,衝著他搖了搖頭。
肖遙愣了一下,就被蘇括叫走了。等走遠了,蘇括才說:“你怎麼還關門?”
“讓師父和傅老師好好說話啊。”
蘇括就笑了,說:“就是他們倆要好好說話,門才不能關。”
肖遙這才知道,普通關係的男女,在公眾場合,尤其在這種魚龍混雜的場合裡,關起門來說話,更容易招惹閒話是非。這些人情世故,他要學的還多著呢。
走廊裡人很多,他壓低了聲音,一邊走一邊問:“師父跟傅老師很熟麼?”
“他們倆以前在一個戲社裡,合唱的那首青白雙蛇那麼有名氣,你不知道?”
肖遙還真不知道。
蘇括就笑了,說:“你拜在師父門下,不把他過去的作品都看一遍麼?”
肖遙覺得有些羞愧,昆曲要一整部唱下來要好幾個小時,有些更長的,比如《牡丹亭》,全本55折的戲,要唱三天,他隻看了二十多折就看不下去了。
那邊已經有人開始安排觀眾進場,周海權他們這些人先和市長開了個茶話會,是最晚一批進場的,他的座位和周新風挨著,周新風說:“我看節目單上還有肖遙的名字,是你們家老二那個肖遙麼?”
周海權“嗯”了一聲,說:“是他。”
周新風想起肖遙在他家宴上唱的《遊園驚夢》,倒真是把他給驚住了。他嘴角抽了抽,說:“他,行麼?”
“沈星之應該有分寸。”周海權解開西服的扣子,坐下說,“我也不知道他表現如何,隻知道他挺用功的,一直在練。”
周新風也解開了扣子,在他旁邊坐下,笑著看了周圍一圈,說:“這要演砸了,往後可不好辦。”
周家這樣的門麵,肖遙真要和周海榮結了婚,免不了要和在座的這些人見麵,上次家宴隻是小範圍的,也都是熟人,還好些,這次如果還唱那麼嚇人,丟人丟到太平洋去了。周海權居然沒阻攔,看來他是不喜歡這個弟媳婦,故意要看笑話。
周海權眼睛卻朝遠處看去,招了一下手。
周新風順著看過去,就看到一個高大挺拔的英武男人走了過來。
那人是趙梨華的哥哥,趙家如今的當家人趙峋,和周海權是發小。
晚上八點,演出正式開始了,他們的節目被安排在後半段,等待的這段時間,對於肖遙來說格外煎熬,人也開始越來越緊張。反觀蘇括,坐在椅子上,氣定神閒地拿著個杯子,時不時地喝一口茶,裡頭泡著幾顆胖大海。
他為了分解注意力,就拿手機搜了一下沈星之和傅清芳。原來沈星之和傅清芳,都在龍鳳戲院演出,和龍鳳戲院的另一個小生鄒子瑜,合稱為龍鳳戲院的三大台柱子。
他也看到了剛才蘇括所說的《青白雙蛇》,原來隻是《白蛇傳》裡的一折,當年沈星之和傅清芳一男一女,雙旦合璧,唱的這折戲轟動了整個南城,也是他們兩個藝術生涯當中不能不提的一筆。
不過他看著看著,卻看到一個驚天大八卦。
“蘇括,肖遙,準備上場了!”
他驚了一下,趕緊將手機關機放到一邊,那邊蘇括氣定神閒地站了起來,化妝師過來最後給他們補了一下妝,就有工作人員領著他們進了舞台入口。
他們前麵候場的,還有一組,正往台上走。肖遙站在黑暗中,看到舞台上那抹耀眼的光,心臟劇烈跳動了起來,他又往觀眾席上看,模糊看到攢動的人頭,低頭籲了一口氣。
蘇括在這時候握了一下他的手,笑了笑,他抬起頭來,見蘇括輕聲說:“有我呢。”
肖遙深吸了幾口氣,和蘇括並肩站著,一直看著前麵的歌手唱完,然後聽主持人在上頭報著他們的名字,伸手戴上了耳返。
“師弟。”蘇括叫了一聲。
肖遙慢慢地籲了一口氣,抬腳往舞台走去。等他和蘇括走到舞台邊沿站定,舞台的光突然消失不見了,四周一片漆黑,台上靜,台下更靜,隻有耳返裡有編導的聲音說:“三,二,一,a!”
肖遙緊張地幾乎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預演是一回事,真麵對這麼多人站在舞台上,又是一回事,何況還麵對著鏡頭呢。
他將扇子緊緊握在手裡,閉上眼睛。
在一片漆黑的舞台上,四下裡一片寂靜,俄而有清亮男聲響起來,清唱道:
桃葉兒那尖上尖,
柳葉兒那遮滿了天,
在其位的這個明阿公,
細聽我來言呐。
接著音樂便響了起來,是曲笛,悠揚婉轉,這是沈星之為了他們演出,專門找人譜的一段間奏,緊接著燈光便亮了起來,從而上下,照在肖遙的身上,長袍上的梨花暗紋,竟在燈光下隱隱閃動。肖遙嘴角浮出一抹微笑,緩緩將扇子打開,其靜若何,鬆生空穀。
周海權坐在觀眾席上,在微暗的光暈裡,怔怔地看著。,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