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祖——哇——”保康在京城裡想師祖,想五台山。
“師祖——哇——”保康在京城裡長大了,可是保康還是不大喜歡京城。
“師祖——哇——”京城的人和五台山的人不一樣,保康不屬於京城。
“師祖——哇——”……
“師祖——哇——”……
保康哭啊,儘情地哭。
師祖聽著小徒孫的撒嬌耍賴,聽著他傾訴自己的“委屈”,表達自己的“抗議”,更為心疼,隻管抱著小徒孫輕輕哄著:“師祖都知道。師祖都知道。”
“師祖——師祖——哇——哇——”
三丈遠的距離,眾人呆呆地看著他們的快樂大師可勁兒的哭鬨,看著師祖溫柔耐心地哄著大哭大鬨的小胖娃娃,呆立風中。
初見那一眼,那一聲“阿彌陀佛”,那是怎樣的震驚!
從容平和、超然化境。
山上的風吹起他那樸素的僧服的衣角,刹那間眾人好似看到春日百花盛開,夏日涼風習習,秋日明月皎潔,冬日白雪皚皚……
都以為自己看到一位世外高人,正要大為驚喜,可是隨之“世外高人”就變成了一個溺愛小徒孫的“師祖”……???
…………
皇上摸摸鼻子,瞧著“醒遲大師”隻顧哄著小徒孫全然無視他們的架勢,感受到身後眾人都看向他的目光,內心咆哮。
他能怎麼辦?他能怎麼辦?聽聽他熊兒子哭的,好像他就是一個強行將他從師祖身邊帶開的“惡龍阿瑪”。
皇上隻能慶幸,頭一波跟著上山的都是絕對的親近人,此刻站在山頂眼見這一幕的更是絕對可以見的人。
可是皇上不管怎麼安慰自己,都無法忽視一個事實——他兒子是寶,他是草。
皇上心裡的悲傷逆流成河;太皇太後卻是輕輕打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初見的那一刻,太皇太後麵對眼前這位年過四十,滿身風霜之色的老年和尚,心裡的震驚無法言說,二十一年的來的思念無法言說。
永遠不會看錯的眉眼,永遠不會認不出來的身形,還有那個刺痛她眼睛的戒疤和僧服……她克製不住地嘴唇哆嗦雙手顫抖,她想要仔細地看看“他”,卻是淚水先模糊了眼睛。
皇太後和蘇茉兒姑姑一左一右扶住太皇太後顫抖的身形,太皇太後極力克製自己,卻是怎麼也克製不住。
那是她的兒子,她的兒子!
太皇太後淚水磅礴,聽著她的重孫子保康一聲聲喊著“師祖——師祖——”,一聲聲“哇——哇——哇——”聽著“他”耐心哄著保康的聲音……身形顫抖得更厲害。
皇上生怕他皇祖母受不住,一把扶住,眼睛濕了眼眶。
這個時候,醒遲大師也抱著小徒孫走了過來。
“阿彌陀佛。”
“太皇太後激動太過,先上山歇一歇。”
聲音裡有著關心,可,總歸是喊了一聲“太皇太後”。
太皇太後朦朦朧朧看見他眼角的皺紋,心裡酸痛酸痛,刀絞一般地疼。
抖著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臉,卻是沒有了力氣。
昏過去的一個瞬間,她好似看到四歲的兒子和宮人嬉鬨玩耍,他是那麼的開心,他發現她躲在柱子背後偷看的身影跑向她,自以為聰明地遣走宮人,自己走過來偷偷摸摸,小小聲地喊她“額涅”……
那是她的兒子啊。
她生了三個女兒才生了他,她和姑姑都沒有生兒子,科爾沁不得已送來了她的姐姐,在她的姐姐榮寵後宮的時候,她生了他。
她心灰意冷,隻想和她的兒子在一起,守著她的兒子過自己的冷清日子,可是宮裡規矩嚴格,他被抱離開她的身邊,她一個月也不能去看一眼,她想兒子想的發瘋,就安排蘇茉兒去照顧他,就偷偷地去看他……
那是她的兒子啊。
她的小女兒早夭了,她的二女兒嫁人守寡為了國家和民族再嫁,她傷透了心,她想她的兒子……
她的兒子聰明,每一次看到她,就偷偷遣走宮人,站在她的身邊,拉著她的衣襟,仰著頭懵懵懂懂地喊她“額涅”……
那是她最幸福的時候。
她的兒子,會在登基後拉著她的衣袖委屈巴巴地說“想額涅”,會哭著說“十四叔又凶他了”,會生氣地說“代善伯伯也不幫他”,會狼吞虎咽地吃完一碟子糕點說“叔叔伯伯們吵架他好餓”……
她的兒子……
她曾經把他視為後半生生活的全部,希望的全部,他們進關,她為了他的皇位地位穩固可以付出一切,可是最終也是她,親手逼得他離開那個皇位……
明明她也曾經飽受“有情人不能在一起”的痛苦,明明她也曾經飽受被迫和一個人成為夫妻的痛苦,為何她要強迫自己的兒子,為何……
她到底是狠心的。
她是蒙古博爾濟吉特家的女子,她是大清愛新覺羅家的皇太後,她終究是站在她兒子的對立麵。
她失去了她的兒子……
她失去了她的兒子……
太皇太後從昏迷中醒來,渾濁的淚水順著蒼老的麵頰流淌,再也承受不住這個事實——她失去了她的兒子……
她兒子那麼乖,那麼孝順,那麼年輕英俊,那麼聰明英武……
可她失去了他。
太皇太後無法抑製地痛苦,重重地咳嗽出來。
一隻手貼在她的胸口,輕輕輸送“勇氣”,趕走了她那幾乎無法呼吸的窒悶。
一隻手拿著帕子給她輕輕地擦眼淚,讓她終於得以看清她兒子的麵容。
曾經年輕的麵堂不再,曾經意氣風發的神態不再,曾經常年帶笑的眉梢眼角不再……可這是她的兒子……
太皇太後的眼淚又流出來,這一瞬間,什麼家國天下都遠離,什麼大義憤怒不甘都遠離,她隻是一個母親,她隻想喊一喊自己的兒子。
隻想喊出來那個憋在心裡三十多年的名字。
“fang——ka——”
“……fangka。”
太皇太後嘴唇哆嗦,口齒不清晰,喊完後眼淚又出來,聽到回應,想要笑一笑,想要起身,想要拉著她的“fangka”說話,卻是再次淚眼朦朧。
師祖麵色平靜,隻一秒的猶豫,輕輕地回答一句“fangka”,再次拿起手帕給太皇太後擦眼淚。
室內再次寂靜無聲,太皇太後抖著手握住她兒子的手,淚流滿臉。
…………
保康就聽一句“fangka”怎麼也聽不到了,心裡那個著急,可他剛剛被他汗阿瑪強行抱出來,現在被額涅、哥哥弟弟們、姐姐妹妹們……一起看著,不許進去,更不許偷聽。
fangka,fangka……是喊誰?還是小暗號?保康的心裡好似有一千隻小螞蟻在爬,好奇,好奇,還是好奇。
他知道“fangka”是一句滿語,漢語意思是,柔和的,孝順的,不粗暴的、不惡言惡語的,即使有理也不是得理不饒人的,不是用氣勢壓倒對方強行令對方屈服改過的,是麵對父母怡悅高興,有了委屈也隻會苦著自己的……
可是這和他師祖有什麼關係?!為何太皇太後醒來就說了這個詞?!為何他師祖還好像是答應一般地重複了這個詞?!
fangka,大清的入關皇帝順治皇帝兒時的滿語名字,曆史沒有記載,這個世上也已經很少很少很少有人知道,知道的人,能喊出來的人,能說出來的人,也隻有太皇太後一個,保康自然不知道。
保康心裡著急啊,可他大體明白太皇太後不是要為難他師祖,皇太後再次見到他師祖也麵容平靜,蘇茉兒姑姑也隻是抹眼淚沒有怎麼大的激動,小小的放下心來。
阿彌陀佛。師祖啊,不是保康故意要聽的。
阿彌陀佛。師祖啊,保康隻是擔心師祖,不是好奇。
保康心裡頭一件大事放了下來,而且這次二伯留在京城監國,他也不怕他汗阿瑪裝昏倒,保康的大眼睛閃亮亮,拉著他額涅的胳膊搖晃:“額涅,額涅,保康帶額涅去後山玩啊。”
“不對,保康先帶額涅去見保康的師兄弟們。”
皇後娘娘樂嗬:“要先洗漱沐浴,馬上到午休時間,午休起來後用完晚膳,再去見人。”
太子想起剛剛汗阿瑪鄭重叮囑要看好保康弟弟的事兒,趕緊接口:“天兒這麼熱,到了山上清涼,可就是清涼更受不住身上的汗。保康弟弟,我們先洗澡。”
洗澡,保康自然喜歡。
保康興致勃勃,一副恨不得立馬去洗澡的樣子:“洗澡!保康帶哥哥弟弟們去後山洗澡。後山有清泉,直接跳到河裡,保證爽歪歪——還可以在河裡遊泳,和小魚兒小蝌蚪一起玩!”
“……還可以在河裡遊泳,和小魚兒小蝌蚪一起玩!”太子、大阿哥、胤祉阿哥、胤禛阿哥、胤祺阿哥的第一反應,他們學著保康弟弟睡花叢結果被蟲子嚇得哇哇大哭的醜事兒。
第二反應,不怕,不怕,有保康弟弟,保證沒有魚兒敢咬他們。
大阿哥想著山裡清泉的涼爽首先迫不及待:“好,我們去後山。”
太子想說汗阿瑪有吩咐,話到嘴邊好像有自己的意誌一般變了:“好,我們去後山。”
胤祉、胤禛、胤祺聽了,立馬變成安耐不住的躍躍欲試。
三位小阿哥一起催促:“保康弟弟/哥哥,我們快去。”
保康小小的興奮:“好。我們馬上就去。”
哥六個說著話抬腳就要出門,冷不防四公主大喊一嗓子:“保康哥哥,小四也要去。”
大阿哥:“妹妹是公主,不能去。”
太子:“男女有彆,妹妹不能去。”
胤祉:“妹妹和姐姐妹妹們一起洗澡。”
胤禛:“回來給妹妹帶小魚兒。”
胤祺:“還有小蝌蚪。”
保康:“小蝌蚪需要繁衍,小魚兒也要長大,不能抓。保康哥哥下午帶妹妹去後山玩耍,大姐、二姐、三姐也去。保康哥哥保證。”
四公主本來因為大哥和太子哥哥的話傷心生氣,聽到三哥和兩個弟弟的話,以及保康弟弟的保證,忍不住哭了出來。
抬手一抹臉上的淚水,哭著說道:“小四相信保康哥哥。”
保康回身抱抱小妹妹,哄著道:“妹妹不哭,下午哥哥還給妹妹做花環。”
四公主因為花環破涕為笑:“小四要花環,謝謝保康哥哥。”
保康一臉“大清第一好哥哥”的笑兒,冷不丁地感受到,他大哥踢了他一腳,他太子哥哥戳了他的腰,他三哥和兩個弟弟用強烈的目光暗示……
保康一抬頭看見三位姐姐“凶巴巴”的樣子,麻利地——“大姐、二姐、三姐也有。大哥和太子哥哥和保康一起編。”
大哥和太子弟弟:“……”他們也要花環,不對,他們為何要一起編花環?
大姐、二姐、三姐眉開眼笑:“謝謝保康弟弟。”
大哥和太子弟弟:“……”他們也有份兒,光“謝謝保康弟弟”?
沒奈何他們的汗阿瑪不在,他們的皇額涅在,他們隻能是被壓榨的命運。
可是……
“隻有保康的姐姐妹妹們有,額涅沒有?”
“保康的額涅有。保康給額涅編一個大大的花環,花仙子一樣。”
“…………”
皇後娘娘故意板著的臉板不起來,“噗”的一聲噴笑出來,偏偏四公主從保康哥哥的懷裡跑到皇額涅的懷裡,重重地附和:“皇額涅是花仙子。”
屋子裡的人都哈哈哈大笑,兄弟六哥放下心裡,微笑著,悄咪咪出門。
阿彌陀佛。以前怎麼不知道害怕姐姐妹妹們?
阿彌陀佛。這是保康弟弟/哥哥的原因。
保康:“……”
保康端得一派“正氣”:“身為家裡的男兒,當然要寵著姐姐妹妹們。”
哥哥弟弟們:“……”
本能地想要反駁“不是身為家裡的女兒,當然要寵著哥哥弟弟們?”還好及時沒說出來。
“保康弟弟/哥哥說得對。我們是巴圖魯,是皇阿哥,當然要寵著姐姐妹妹們!”五個哥哥弟弟一起大喊,非常有默契地心裡偷偷心疼自個兒。
但是保康弟弟/哥哥滿意了,高興了啊。
保康弟弟/哥哥高興就好!
兄弟六個一起抬腳邁步,手牽手來到後山的小河邊,那個“無人可擋”的架勢,路過的僧人們感覺,這就是要去打群架的一夥兒皮孩子。
皇上聽說後忍不住笑著搖頭,聽說六個兒子都脫光光下水了,正在玩水,他也心動。
皇上偷瞄他皇祖母,偷瞄他汗阿瑪。
太皇太後不想搭理,作為皇帝下河裡玩,像什麼樣子?
醒遲大師直接當沒看見。
皇上:“……”
皇上委屈巴巴地站在那裡,眼看他皇祖母和他汗阿瑪又開始討論佛法,全然無視了他……
皇上悲憤至極,皇上在靈魂深處發出內心深處的呐喊:“他也是一個孩子,他也一個孫兒,他也是一個兒子!”
可是沒奈何,還是沒人搭理他,他汗阿瑪還吩咐他坐下來念經,說“他心不靜”。
皇上:“……”
涼風習習的菩薩頂上,皇上隻感覺的一顆火熱的心拔涼拔涼,恨不得靈魂長了翅膀飛到後山的河裡。
皇上內心的“浪濤洶湧”且不說,無奈地盤坐下來跟著念經的“委屈”也不說,保康和他的哥哥弟弟們脫了衣褲,渾身上下什麼也沒穿,就這樣光溜溜地撲到河水裡。
從山頂上下來的河水在這裡的一處凹地形成一個小小的湖泊,恰好供他們安全地玩耍。
河水清涼無比,又輕柔無比,好似最溫柔的綢緞輕輕滑過指尖的感觸,兄弟六個徜徉在這般的河水裡,徜徉在生機勃勃的天地萬物之間,梵音佛歌的小世界裡麵,好似水裡的魚兒一樣自由自在,好似此方小世界的寵兒一樣滿心歡喜。
“保——”還沒學會遊泳的胤禛一開口就喝了一口進肚子。
保康發現兩個弟弟滿目的“怕怕”嘻嘻笑:“胤禛弟弟、胤祺弟弟不怕,學遊水的過程就是喝水的過程。”
“水的不同,決定你的遊水水平。菩薩頂的水……”
胤祺一把抱住他,大聲疾呼:“保康哥哥,胤祺要尿尿。”:,,,,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