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被熊兒子找到的時候,正在和大喇嘛、蒙古台吉等等人欣賞鼻煙壺。
青金石雕瓜蝶鼻煙壺,成人食指高,隻手可握。通體青金石質的石質上佳,色澤深藍純正,整體雕作瓜形,瓜身雕出瓜棱紋理,其上又凸雕一小瓜及藤蔓、枝葉,瓜葉翻卷,葉上還特形象地——臥伏一隻小甲蟲。
雕工精巧,栩栩如生。壺蓋雕作蝴蝶狀,下連銅鍍金匙——結實、結籽多、藤蔓綿長,特彆是大瓜和小瓜累累地結在纏繞的藤蔓上,“瓜瓞綿綿”,很好地表示世代綿長、子孫萬代的吉祥。
皇上覺得這件山西的民間物件兒寓意好,高興地收下,正打算繼續展示京派鼻煙壺的高大上,賞玩蒙古台吉供奉來的各種金銀木質鼻煙壺。
保康本打算先去找師祖,可是他回到禪房的時候,師祖已經去和太皇太後研討佛理,他就先來找他的汗阿瑪。
來到他汗阿瑪休閒待客的院子,和侍衛一打聽得知裡麵好多人——遇到有外人在要給他汗阿瑪麵子,保康收住小跑的步伐,改成他師祖的“步步生蓮”,臉上的表情也收斂,一派尊敬和乖巧。
“阿彌陀佛。保康給汗阿瑪請安。”站姿也透著尊敬和乖巧。
皇上哪能想到熊兒子會有那般大膽的主意——太子,一國儲君微服出京是什麼事兒?他做夢也沒想過。
皇上見到熊兒子難得的乖巧模樣,哈哈哈笑:“保康來的正好,來看看,有喜歡的嗎?”
眾人紛紛給快樂大師·瑞親王行禮問好,保康一一回禮,待他站在展示的小桌子前仔細一看,還真有幾個在世界各國的博物院裡看過的。
通體為深淺綠色花紋相間的孔雀石鼻煙壺,頂上塹花銅鍍金托塹紅色珊瑚蓋,下連玳瑁匙。
灰白色的發晶鼻煙壺,發晶晶體中如同發絲的黑色紋路閃閃發光,清晰可辨。
還有那通體光素顏色黃紅的老蜜蠟鼻煙壺……
這是京派的。
純銅的鼻煙壺上用蒙古雕刻手法雕刻出來的海天青,同樣栩栩如生卻是粗狂大氣。
純金的鼻煙壺上采用京城琺琅手法繪製的藍天白雲,畫麵空曠,做工精巧。
同樣的黃紅色老蜜蠟鼻煙壺上的蓋子,京派用粉紅色石頭,它用深紅色石頭……
這是蒙古派的。
阿彌陀佛。這個時代男人之間見麵互相展示自己的鼻煙壺,那就是和後世男子互相遞煙的禮儀一樣,保康從善如流地選出來兩個,正紅雕漆鼻煙壺和純銀鼻煙壺。
皇上拿過來一看,哈哈哈笑。
正紅雕漆鼻煙壺通體紅豔,小孩子一看就喜歡,還有那“五福捧壽”的雕刻畫兒,一個胖娃娃正舉著一枚壽桃獻給一位老人家——皇上想說你師祖什麼鼻煙壺都有收藏,可熊兒子想著他師祖,他當然支持。
而純銀鼻煙壺,則是造型彆致,很像一顆大核桃,小孩子的手正好握住,上麵的佛家“萬字符”,點綴其間的綠鬆石,都是熊兒子的喜好。
皇上打開蓋子一聞,更樂了。
“不錯,保康選得好。”
都是選用最上等的煙草研磨成極細的粉末,加上麝香等名貴藥材炮製陳化,以其芬芳之氣,借以提神醒腦,驅晦避疫。可細分起來,鼻煙主要有酸、膻、糊、豆、甜五種味道,或單一,或幾種味道混之。
熊兒子選得,就是眾多味道中的最佳者——辛酸。聞一口,辛酸之後,也還具有一種回味無窮的醇香。
保康拿出他師祖的“微微笑”:“謝汗阿瑪。”
說著話,他就安靜地坐在一邊,一邊把玩兩個鼻煙壺,一邊聽他汗阿瑪和眾人討論各地方鼻煙壺的不同美好,把玩鼻煙壺的小竅門,養鼻煙壺的注意事項,當今大清鼻煙壺幾大畫派……
蒙古作為遊牧部落經常搬遷住處,要求所有的隨身物品堅固耐用、不怕摔碰,可是遇到真愛鼻煙壺碰撞出激情火花後,就想方設法地人手一隻。
傳說當年,西藏南部薩迦地區有一位叫八思巴的高士,十分仰慕成吉思汗的文治武功和雄才大略,不遠萬裡,曆儘千辛萬苦來投奔成吉思汗。而成吉思汗也一向重視學識淵博的人,力排眾議,任命八思巴為國師。
而八思巴在拜見成吉思汗時所進獻的重要禮物,便是鼻煙和鼻煙壺。
鼻煙盛行不衰。每一個蒙古族牧民若能得到一個漂亮的鼻煙壺,都會視為掌上明珠,感到一生的榮幸。
敬鼻煙壺變成蒙古人見麵不成文的規矩。不僅是廣交朋友、表露心願的好辦法,也是消除疑誤、融洽感情的表示——雙方無論有何矛盾,隻要互換一下鼻煙壺,就說明不念前仇、和睦相處了。
躬身彎腰,用右手相互交換,或雙手略舉鞠躬互換,然後將鼻煙往指甲蓋上倒出一點,對在鼻孔上吸入。
…………
所以他汗阿瑪和蒙古族人的交往,不光是歃血為盟,互為姻親,還有一起喝酒吃肉,一起互相敬鼻煙壺。?
保康端詳手裡的鼻煙壺,他又想起他進宮一趟最大的感觸……阿彌陀佛。師祖啊,保康住在故宮的感覺,不言可說嗷嗷嗷!
保康打開蓋子輕輕聞一口鼻煙,小小的鼻煙壺裝著幾十年陳化出來的鼻煙,用十幾年,幾十年……他又想起他汗阿瑪處理政務的過程,大臣上折子,批複,傳下去,總要一兩個月。
怪道“二十一世紀”的人都說:從前的日色慢,日子慢……從前的時間都很慢,車很慢,馬很慢,路變得又遠又長,於是,信也很慢,愛一個人也慢……
簡直太對了,現在的人生可不就變得很慢?吸支煙也變得很慢很慢,幾乎是一輩子,也沒有煙霧繚繞的喧鬨。
應該是那種很清澈很自得其樂的慢?保康自覺身上的文藝細胞太少,隻想到一句話:靜靜的日子融入一年四季天地萬物,好似扔一顆小石頭下水,清澈的湖水泛起**漣漪……
保康微微笑。車馬慢、書信慢、時光也慢,夠人們用最大的耐心去做一件事情,所以有了名震各方的鼻煙壺製作大家,有了精美無比、傳世不朽的鼻煙壺和鼻煙。
皇上就看著熊兒子一個人坐在那裡,自由自在,快樂無比,胖臉上眉飛色舞的,不知道在想什麼開心的事兒。
大約半個時辰後眾人都告辭,宮人新上來一輪茶點退下,皇上看看時辰正要問熊兒子餓不餓,又發現,熊兒子——在打盹兒。
好吧,春困秋乏夏打盹,很正常。
皇上一捏熊兒子的胖臉頰,眼見他睜開眼睛,迷迷瞪瞪地看向他,立馬說道:“汗阿瑪給保康找了一個,保康一定喜歡。”
保康接過來拿手裡一看,極品檀香木製作的鼻煙壺呈雞蛋形,小巧玲瓏、細膩古雅,淡淡的檀香味兒傳出來芳香馥鬱,還有一股奶香和香甜的味道。而上麵的畫兒是一個小胖娃娃騎著小馬和白雲一起玩耍,飛龍奔馬般的自由。
光看鼻煙壺就喜歡,打開蓋子一聞,果然是檀香和其他香料巧妙配合之下,“引芳香之物上至極高之分”的奇妙。
“喜歡。謝謝汗阿瑪。”
皇上“嗯”一聲,坐在熊兒子的對麵用一口茶,笑眯眯地問道:“說吧,來找汗阿瑪有什麼事兒?”
熊兒子“無事不登三寶殿”,還等了他半個時辰,絕對有事兒。
至於說熊兒子孝心上來專門來陪他什麼的,皇上壓根不敢想。
保康也笑眯眯:“汗阿瑪,師祖和保康說起南下的事情。”
皇上:“嗯?”
“保康若是不喜歡……”
“保康喜歡。”保康趕緊接話,“保康謝謝汗阿瑪。”
“嗯,哪還有什麼事兒?汗阿瑪可先說好,出了門,可不能衝動惹事。那行俠仗義、打抱不平,都是話本兒裡麵的故事,有事都要侍衛處理,或者聯係當地官府。汗阿瑪給你一個令牌再給一道手諭,誰敢不聽你的,你隻管來和汗阿瑪告狀……”
皇上生怕熊兒子脾氣上來不管不顧,諄諄教導。
保康安靜地聽著,乖乖答應著:“汗阿瑪儘管放心。保康絕對不惹事,保康到了一個地方就給汗阿瑪寫信,寄送土特產。”
親親汗阿瑪·皇上從鼻腔裡冷哼一聲,算是放下一半的心。
父子兩個用小木叉子分享完一碟子剛出爐的荷花糕,小小的墊墊肚子,皇上正要起身出門走一走,保康一把拉住他汗阿瑪的衣襟。
皇上回頭,一眼看到熊兒子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不由地心裡一跳,心生警惕。
保康發現他汗阿瑪滿身拒絕的樣子,說書一樣不換氣地快速說道:“汗阿瑪保康和師祖南下估計明年明年回去京城,汗阿瑪保康和汗阿瑪上次提過哥哥弟弟們一起出京,汗阿瑪不若也讓哥哥弟弟們這次和保康一起南下好不好?”
親親汗阿瑪·皇上:“……”
“慢點說。汗阿瑪沒聽明白。”皇上表情恍惚,聲音恍惚。
保康一字一頓:“汗阿瑪,保康,問,可以,讓哥哥弟弟們,一起南下,嗎?”
皇上:“……”
氣啊。
熊兒子果然是熊兒子。
皇上氣衝衝地反問:“你的哥哥弟弟們哪能出京?”
“胤祺才多大,他沒有保康的聰明和穩重,出京後哭鬨起來怎麼辦?還有你的太子哥哥,他是太子,一國儲君,豈可輕易出京?不行,不可以。”
保康也生氣。
“胤祺弟弟太小,太子哥哥是太子,那大哥和三哥、胤禛弟弟那?”
“他們也要學習。正規的學習。既然沒有保康的悟性,也不能‘一目十行過目不忘’,那每天就必須讀書二百遍不能少,三天一次小複習,五天一次大複習,定期檢查考核……一樣都不能少。”
保康:“……”
說得好像他要哥哥弟弟們出門,是耽誤哥哥弟弟們學習一樣。
保康也“瞪大眼睛”地講道理:“出門也可以學習。學習不光是書本上的學習。太子哥哥的那些書本兒,浪費時間。”
皇上心裡一口老血,不停地深呼吸深呼吸。
“那是定性情。小孩子小的時候,必須養成讀書的習慣。你和你師祖南下也一樣,每天學習,做功課,寫大字……都不能少。”
保康:“……”
保康想說他的哥哥弟弟們出門也可以學習,又想起他哥哥們的學習數量,一天四個時辰……
可是保康不想放棄。
“那什麼時候哥哥弟弟們可以南下?”不要等到小琉球收複了,開海了,南方一派和平了?
輪到保康目光警惕,果然就聽到他汗阿瑪笑眯眯地說道……
“等明年春天,汗阿瑪大約明年春天下江南,到時候汗阿瑪帶著保康的額涅,保康的哥哥弟弟們,姐姐妹妹們,和保康在江南彙合。”
保康不想和他汗阿瑪多說,送給他汗阿瑪一個小鬼臉,吩咐貼身太監趙昌將那三個鼻煙壺送到師祖那裡,他自己跑去找他的哥哥弟弟們。
皇上:“……”他到要看看哪個敢來鬨他?!
這頭皇上去準備午休,安然自若;那頭保康一溜兒小跑找到哥哥弟弟們學習的院子,恰好到了中午下學的時候,他就拉著哥哥弟弟們到一個私密的屋子,六顆腦袋湊到一起嘀嘀咕咕。
保康的想法,如果他的哥哥弟弟們願意去,很可以自己去和他們的汗阿瑪請求,他汗阿瑪保證心軟。
可是保康沒想到哥哥弟弟們的反應。
聽完他的想法和計劃,一個個的,震驚過後,顧不得去思考保康弟弟/哥哥可以和師祖南下的原因,都對他可以和師祖南下羨慕不已,都對保康弟弟的提議心動不已;可一個個的,都不大敢去“請求”他們的汗阿瑪。
保康愣怔。
“機會難得,出去看看。要學習的話,可以讓幾位老師也跟著,不耽誤。江南有那麼多美景美食,要微服私訪才好,和汗阿瑪一起下江南,那多沒趣兒。汗阿瑪不吃人,很和氣,真的。我可以保證,汗阿瑪絕對不打板子。”
“你們去找汗阿瑪,我去找太皇太後和皇太後還有額涅,隨時準備給你們求情。”
不管如何,總要試一試。保康使勁兒給哥哥弟弟們打氣。
可是沒有人回應。
安靜中,過了好一會兒,太子咬牙。
其他四位皇子也咬牙。
他們要和保康弟弟分離大半年的“巨大痛苦”,他們在京城“微服私訪”的歡樂;他們在五台山逛街,無拘無束地吃吃喝喝的歡樂……總要試一試!
“好。”
“午休起來,用完晚膳後,我們就去找汗阿瑪,一起去。”
太子做了決定,下了決心,其他的皇子們重重點頭,保康也重重點頭以示鼓勵,進入夢鄉的親親汗阿瑪嘴角上挑,冷笑。
…………
五位皇子的那個架勢,就是慷慨赴死上戰場的戰士一樣,就差振臂高喊一身“打倒獨斷專行汗阿瑪”。
保康小小的納悶兒,可這也是好事兒。他細細笑著和哥哥弟弟們一起洗漱午休,來到師祖的院子裡一起用晚膳。
師祖還不知道小徒孫的打算,也不知道其他皇子們的計劃,看著他們那吃飯好似打仗,渾身上下一副“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架勢,也沒多問。
太子、大阿哥、胤祉、胤禛、胤祺,都在心裡狠狠地鬆一口。果然是師祖對他們最好,最和藹,最舒服。
他們對自己的決定更為熱忱和心動,甚至太子都幻想起來跟著保康弟弟和師祖一起出門,每天這般舒服放鬆的日子。
保康看著哥哥弟弟們滿臉堅定的模樣,眉眼飛揚;師祖看在眼裡,對小孩子們之間的眉眼官司就當沒看見。
絲竹禪音中,一頓氣氛略古怪的晚膳用完,太子領著哥哥弟弟們和師祖告辭。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一個個,麵色嚴肅,眼神堅毅,身姿挺拔……告彆的場麵那個“慘烈”,沒有烈酒,沒有魚腸匕首,也不低於“荊軻刺秦王”的那份孤注一擲。
保康懵。
保康等到哥哥弟弟的身影看不見了,懵懵懂懂地看向他師祖。
師祖牽著小徒孫的手,邊走邊問:“保康不明白?”
保康重重點腦袋。
去請求汗阿瑪,不是去刺殺秦王,那是他們的汗阿瑪,他們的汗阿瑪頂多氣得跳腳,還能真對他們喊打喊殺的不成?
“師祖,保康答應哥哥弟弟們,待會兒去找太皇太後和皇太後、額涅,萬一汗阿瑪要打他們板子,就給護住。”保康是真的不明白,哥哥弟弟們在害怕什麼。
師祖瞧著小徒孫那糾結打架的小眉頭,微微笑:“他們沒有保康膽子大。”
保康:“……”
好像確實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