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裡麵的權利爭鬥,不光是兄弟之間,還有父子之間。小徒孫早晚要意識到這一點,他隻希望這一天晚一些到來。
師祖對小徒孫眼裡的疑問隻笑著,看看時辰領著他去洗漱沐浴。
師祖先洗,保康給師祖搓背加穴道按摩。師祖洗完擦乾,給保康洗。
“今兒怕不怕?”師祖一邊給小徒孫洗後背,一邊問道。
“不怕。”保康坐在浴桶裡,眼睛閉著,小嗓門鏗鏘有力。
“哦,師祖明明感覺到保康不忍心了。”師祖給小徒孫清洗胳膊窩腿窩等地方。
“……不怕。”不忍心,也不怕。
“好,我們保康最勇敢。”師祖笑出來,給小徒孫輕柔仔細地擦乾淨臉,抱著他出來浴盆,再仔細地擦乾身體。
“保康最勇敢。”保康嚴肅的小模樣好似一個堅強的小戰士。
可是等到他和師祖穿好褻衣褻褲,他就一頭窩到師祖的懷裡,隻依賴著師祖不說話。
師祖最好。
保康有師祖。
小胖娃娃胖乎乎的小身體緊挨著他,軟乎乎的,師祖的一顆心也軟成一片。小胖娃娃全身心的依賴和濡慕,師祖的心裡酸酸澀澀的。師祖抱著小徒孫來到床上,躺好,蓋好被子,輕輕哄著:“師祖守著保康,保康安心睡。”
保康依偎在師祖的懷裡,雖然比平時的倒頭就睡多了幾個呼吸才睡沉,到底是睡了過去。
眉眼舒展,呼吸綿長。師祖放下一半的心。
可師祖到底還是心疼小徒孫,無聲地給小沙彌下一個命令,才摟著小胖娃娃睡去。
…………
八百裡加急,隻兩天,皇上就收到消息和信件。
他汗阿瑪要求儘可能地保住陳近南的性命,等他和保康見一麵,寧可保康直接麵對,也不想保康終生遺憾。
保康再次提議他的兄弟們也南下,和施琅的水師一起南下,親眼目睹海洋上的爭霸現狀,收複小琉球的盛況和收複後的情況。
皇上抬手按按眉心,可眉心還是擰成一個大疙瘩。
儘可能地保住陳近南的性命,這一點皇上一直猶豫,如今他汗阿瑪提出來,他照做就是。
可是,他熊兒子的提議,結合他的人送來的,有關於那天的具體,全部,細節,皇上的心情之複雜,無法言說。
海洋,海洋,皇上知道了未來,皇上做了決定,當然知道海洋的重要性,也知道大清要崛起必須和世界各國爭霸海洋的必然性。可皇上認為這隻是他的事兒,他的兒子們隻要負責好好學習就好,除了熊兒子保康例外。
但是保康認為,這是不對的。
保康的師祖也無聲地支持保康。
保康,他的熊兒子,他麵對海盜們的表現,超過皇上預期的好。
在危機四伏,完全陌生的海洋上,就和他在五台山上坦然地麵對行刺綁架他的人一樣。不害怕,有膽有識;麵對人命,傷心,但也忍心。
皇上不由地想,如果是他的保清會怎麼做那?保清如果長大了,會是一個將軍,會直接下令全部剿滅。那如果是他的保成會怎麼做那?保成應該會設法收服、分化他們,慢慢耗空他們的實力。
胤祉、胤禛、胤祺這幾天孩子雖然還小,但也已經可以看出來一些端倪,大體推測到他們的行事風格、為人處世方麵的方向。
說實話,皇上挺滿意,挺驕傲。可皇上清楚地知道,他們都沒有保康的那份“不忍心”,或者說,“傷心”。
也沒有保康那種“他們都是大清子民,人類同胞”的大氣魄,大胸襟。
皇上自問,他有嗎?
到底,是不一樣的。皇上狠狠地一閉眼。
傍晚時分的晚霞映紅了整個西天,映紅了紫禁城的紅牆黃瓦,滿目絢麗耀眼。皇上麵無表情地端坐禦案後麵,良久,透過福壽萬字窗棱和敞開的大門看一眼晚霞,想象熊兒子氣呼呼地鼓著腮幫子寫信的樣子,終是忍不住笑出來。
熊兒子螞蟻爬的字跡好看了一點點。
皇上胸腔裡的壓抑舒緩了一點。可他對於放手讓其他的兒子們去南方的事兒,還是猶豫。
這是皇上想都沒想過,聽到熊兒子提出來直覺就是反對,並且毫不猶豫付諸行動地反對。可是,此刻,皇上不由地心生懷疑。
他到底,為何這般強烈地反對?
皇上的心臟“砰砰砰”跳動,跳得快的嚇人,麵色蒼白,瞳孔緊縮呆滯,拿信的手微微顫抖……他都沒覺。
那是皇上怎麼也不敢去想的內心深處,那是皇上怎麼也不敢去探測的地方。
他咬牙,麵色狠厲,五官猙獰,猛地一下站起來——後腰和椅子接觸的地方傳來一陣陣痛感,他第一次覺得這個痛感是那麼美好,他第一次感激這份痛感——身體的疼痛讓他得以強迫自己從那個“魔障”裡脫離出來。
皇上黑沉著臉放好消息和信件,來到隔壁暖閣的佛堂,默默坐下來打坐念經。
“阿彌陀佛。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阿彌陀佛。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
皇上一遍又一遍地念著《般若波羅蜜多心經》,試圖驅散心底深處潛藏的心魔。
…………
晚食過後,皇上等來他的兒子們,他的五個兒子,皇上說不清自己的感受,是欣慰,是放鬆,是驕傲,是反對……複雜難言。
皇上不做聲,麵色也是黑漆漆,陰沉沉的。
大阿哥雙手握拳,一咬牙一鼓作氣:“汗阿瑪,保清要跟水師去小琉球。”
太子一看他大哥先站出來,最後那絲絲猶豫沒了:“汗阿瑪,保成也去。”
胤祉麵色緊繃,他害怕海盜,他不舍得宮裡的好生活,可他的保康弟弟都有勇氣,他的保康弟弟在邀請他一起打壞人……“汗阿瑪,胤祉也去。”
胤禛和胤祺到沒有害怕,畢竟沒見過,一個是膽子大,一個是腦袋從不多想。
“汗阿瑪,胤禛/胤祺也去。胤禛/胤祺和保康哥哥一起打壞人。”那意思,他們的保康哥哥在打架,他們如何能不去?他們是兄弟。
皇上看著他們的麵色,知道他們估計都在深深地愧疚一開始沒有偷偷跟去,一聲冷笑。
“保康的信件都看過了?汗阿瑪問你們,你們要去,麵對那般情形,會不會嚇得哭出來,會不會嚇暈過去?”
“船上生活不比陸上。尤其是大海裡頭。你們確定,你們去了能夠適應,而不是暈船上吐下泄站都站不穩?”
保清、保成、胤祉、胤禛、胤祺:“回汗阿瑪,怕。但,要去。”
他們本以為保康弟弟/哥哥南下就是和師祖一路遊山玩水,吃吃喝喝,他們收到保康弟弟/哥哥的一封封信件隻是羨慕,隻是不停地克製自己的後悔之情,可是現在,他們克製不住了。
見識各地方風俗人情,見識各地方文人雅士,和尚道士,和在海上直接麵對那般危險,親自體驗那般精彩的,全然不同的,做夢也夢想不到的生活,完全不同。他們,想去,一千個一萬個要去。
“請汗阿瑪允準。兒子們保證不給施琅都督添麻煩。”五個孩子一起跪地懇求。
皇上麵對他們這一張張尚且稚氣未脫的臉,好一會兒,隻有一句話:“如果太皇太後、皇太後、你們的額涅都答應,汗阿瑪會考慮。”
“謝汗阿瑪。兒子們告退。”
水師大軍出發在兩天後,他們必須在此之前趕到水師大營,時間太少。五位皇子速度行禮,速度退下,拔腿就朝慈寧宮跑,胤禛和胤祺腿短,太子直接吩咐兩個侍衛抱著他們兩個。
乾清宮裡,皇上麵對看著兒子們的背影,端坐著,一動不動,麵無表情。
好一會兒,抬手按按眉心,心裡笑罵他熊兒子淨會給他找事兒。
再想起熊兒子那封有關於取消曲阜大型遵孔活動,廢除八股考試,封匠人做官的信件,皇上更是頭疼不已。
這頭皇上頭疼,那頭被皇上推出來的太皇太後和皇太後、各位娘娘們也頭疼。可不管如何,她們在五位皇子堅定的請求下,咳咳,哭天抹淚,坐地打滾之下,終是點了頭。
…………
三天後,九月二十六的傍晚時分,剛剛到達東海海麵上的小保康,一下子收到好多信件。
保康坐在他的小書桌後麵看信寫回信,他師祖坐在羅漢床上看書。
保康看第一封信,他汗阿瑪。他汗阿瑪除了衝他發一頓火之外,就是發火。還說什麼在早朝上隻是提出來和沙俄和談的事兒,就被漢家文臣噴了一通諸如“果然是蠻夷出身沒有上邦大國的尊嚴和氣度,居然去和一個番邦小國和談”布拉布拉。
還說,你看你看,光和沙俄的一個和談就這麼難,你要不去尊孔擺明姿態,證明“朕和士大夫共天下”的決心,怎麼收服漢家文人士子心?
保康——生氣。
生氣的保康提筆刷刷寫到:想當年太~祖皇帝和五大將軍帶領八旗子弟踏馬冰河,直接打到伏爾加河流域;想當年,準格爾的僧格台吉一怒之下差點打到沙俄的國都聖彼得堡,如今,汗阿瑪你沒有這個勇氣嗎?
打他們!
狠狠地打一頓後再和談,保康去談。
至於那些文臣們的念叨,汗阿瑪你就當唱曲兒聽一聽。敢和汗阿瑪玩死諫,汗阿瑪你就威脅他們一家老小……
親親汗阿瑪·皇上:“……”咳咳,能說的含蓄一點嗎?這是皇上的仁愛!不是威脅!
然而保康不光給他汗阿瑪出“好主意”,他還大包大攬的,反正師祖已經知道且答應他去北部邊境的事兒,這邊小琉球的事情一結束,他就趕去北部親自主持談判。
他特地備注:明珠和索額圖要去就要聽保康的,誰不聽話,保康直接打人——咳咳,明珠和索額圖各種不和,萬一他汗阿瑪玩一個製衡派他們兩個去,他們兩個互相拖後腿之下,談判結果保康一個腳指頭就可以猜到。
明珠還好一些,索額圖,那就是“唯皇上之命是從”,保康必須給他汗阿瑪上眼藥水兒,說明一下西伯利亞四周的大片地方,雖然是冰天雪地、不毛之地,那也是祖地,那也是先人們拿命換來的地方,不能丟!
誰丟了誰就是不敬祖宗!
親親汗阿瑪·皇上表示,他真被熊兒子氣吐血。
皇上收到這封信氣得暴跳如雷且不提,反正保康的師祖看到這封信的時候,隻捏著小徒孫的胖臉蛋兒,笑著說:“頑皮”。
保康因為師祖給予的勇氣和信心,拆開他納蘭老師的來信。
納蘭老師在信裡說,他們一行人已經到了雅克薩外圍,知道保康擔心,特地來信一封,表示一切安好。
主要提醒他,阿靈阿使用的槍支在實戰中的威力甚大,估計下一步要大量生產,可在此之前,阿靈阿的功勞,以及保康的功勞“甚大”。
當然,納蘭老師就是納蘭老師,納蘭老師在黑龍江流域冰雪交加的季節裡,爬冰臥雪,不畏嚴寒,還有心思寫下一首《采桑子·塞上詠雪花》給他寄來。
非關癖愛輕模樣,冷處偏佳。彆有根芽。不是人間富貴花。謝娘彆後誰能惜,飄泊天涯,寒月悲笳。萬裡西風瀚海沙。
保康揉揉眼睛,看得似懂非懂。
“師祖,納蘭老師是說,他的靈魂羽化成雪,片片飛旋起落?”
師祖:“情發無端。文人的共性。”
保康重重點頭,提筆給他納蘭老師寫信。
北方漫天雪花飛舞,納蘭老師是一株彆有根芽的“富貴花”,納蘭老師切記保重身體布拉布拉。
不說他的納蘭老師看到信如何,師祖此刻看到信就忍不住嘴角一抽,不過師祖也沒說不合適要更改。
保康在師祖的寵愛下自我感覺特好。保康認為,他的納蘭老師,那就是富貴溫柔窩窩裡長出來的一株非比尋常的“人間富貴花”,需要他好生嗬護著。
……???
再看第三封信,來自水師提督施琅。
大致意思,他們已經出發,不日到達。請瑞親王切莫著急去小琉球,等等他們,並且囑咐他,東海比黃海混亂,南海更混亂,切記切記。
另外說明,皇上派裕親王護送太子和四位皇子隨行。
保康看完後,開心地笑:“師祖,哥哥弟弟們和施琅一起來了。”
師祖淡淡地“嗯”一聲。
保康自顧自高興。
“師祖,裕親王也來了。”
小眉毛飛揚,嘴角上挑,小嗓門裡透著彆樣的歡喜愉悅。師祖一開始沒在意,可他又聽到一句:“師祖,這裡有裕親王給師祖寫的一封信,讓保康轉交。”
莫名開開心心的話語裡透著神奇的古怪調兒。
師祖:“……”
師祖終於想起來,小徒孫有關於裕親王身世的那個“天大”誤會,師祖表示,小孩子自己樂嗬,不需要特意解釋。
保康:“……”
保康發現師祖接過信後展開就看,表情上一點兒異樣也沒有——“嚴肅”表示他的不好奇,不氣餒。
待他“滿臉帶笑”地看完他二伯給他的信件,挨個拆開他的哥哥弟弟們的信件,保康對他們的勇敢非常肯定,對他們的到來非常歡迎,隻等他們的到來就是。
最後,是他姐姐妹妹們、他三舅舅、以及他額涅的來信,還有驍騎營臨時負責人的來信,鴻德格和潘雲的來信,還有幾封西洋老師和張英、李光地、徐元夢……幾位老師送來的信。
還有兩封,分彆是來自翰林院侍講學士戴梓,耶穌會傳教士南懷仁,托他三舅舅一並寄來的信件。
戴梓說,他研究出來一個火器“連珠火銃”。銃背是彈匣,可貯存二十八發子彈。銃機有兩個,相互銜接,扣動一機,彈藥自落於筒中,同時解脫另一機而擊發……形狀很像琵琶,能夠連續射擊二十八發子彈……
威力很大。但是,目前的製造水平,無法大量生產,光是各種精密零件就困難很多,且因為構造過於複雜,除了他自己,一般人使用不出來,他對此甚為苦惱……
保康根據他的描述沉思片刻,緩慢落筆。
先給予肯定,接著給予鼓勵,再說這個方向上的“走偏”——不管多好的武器,如果不方便將士們使用,那就狠心舍棄,或大膽更改。結尾處附上自己的更改意見。
寫完後照例拿給他師祖看。
師祖隻說一句:“結尾處的更改意見,另外寫信發給皇帝。”
保康眨巴眼睛,恍然大悟。
不過他到底是不忍心,或者說不放心,在信裡給戴梓撞木鐘,說這個改進項目若是實施,有戴梓負責布拉布拉。
師祖看出來他的小心思,一笑而過。
保康發現師祖沒有說“不”,嘻嘻笑著打開南懷仁的信件。
說實話,南懷仁這個人,保康第一眼看到他,對他的觀後感並不大好。知道他在鐵造處領著西洋匠人弄權,還在他汗阿瑪的麵前說漢家匠人的壞話,對他就是直接的反感。
可他在和西洋老師們接觸之後,跟著他們學習之後,對於南懷仁這個人的觀感又有了變化。
特複雜的一個人物。
師祖抬頭看一眼,察覺小徒孫的遲疑:“保康現在還小,不理解其中複雜很正常。坐了這麼久,起來活動活動。”
保康重重點頭,大體瞄一眼南懷仁的信裡也沒什麼大事兒,將各種信件統一收拾好,從椅子上蹦起來。
“師祖,我們到了東海,‘浪蛇’還沒來?”一副很期待的模樣。
師祖:“‘浪蛇’,應該在鼓動其他海盜先來打頭陣。”
保康的大眼睛閃亮:“師祖,陳英雄應該收到我們到來的消息了。東海和小琉球挨邊兒,浙江一帶沿海本身就是天地會的大本營之一。師祖,不知道陳英雄會不會來迎接我們?”
師祖笑而不語。
保康:“……”
“師祖,鄭經病了,他的下屬們爭權,他的兒子們爭權,不知道會不會牽連到陳英雄?”
師祖聽出來小徒孫話裡的擔憂,卻也沒有故意瞞著他:“應該會。”
保康更擔心了。
儘管保康也知道,依照陳英雄的性格和忠心,他再怎麼擔心也無法阻止。
九月二十七日的傍晚,保康一行人在收拾了大清海盜第七號,威震東海海麵之後,收到天地會的人發來的緊急消息。
大清水師發兵,領兵之人是施琅的消息已經在小琉球上瘋傳開來,陳近南在和鄭經單獨說話回來後,身中劇毒,他們的醫者在全力搶救,朝廷派去小琉球的暗探提供消息說,其中一味藥宮裡有。:,,,,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