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保康無法容忍這樣的貪汙事件的存在。
保康的眼角餘光看到太子眼裡那還沒收回來的震驚和憤怒,直郡王掩飾不住的得意和歡喜,眼睛微合。
康熙四十四年的開端,整個大清好似瞬間就刮起一股強大旋風,以一種勢不可擋之勢,掀起狂風巨浪,席卷大清的各個地方。
原山西巡撫蘇克濟,現在已經調任陝西巡撫,在山西任上貪汙白銀三百五十萬兩,其中包括勒索下官,他的下官又勒索百姓討好他賄賂他。
原河道總督,在任上的時候貪汙錢糧,克扣治河材料,如今退休在家養老。
蘇州織造虧空三十八萬兩,那是皇上的乳母家曹家和曹家的姻親,李家。
當前的廣東巡撫和閩浙總督在欽差查到的時候,畏罪自殺。
…………
一樁樁,一件件,保康看著這些資料,麵色越發平靜。
保康細細地看這些資料,歸攏出這些貪汙要達成的條件——除了貪汙人本身瞞天過海,欺上瞞下的斂財能力。
他汗阿瑪。從他昏睡那年,到現在,過去有十多年了。這些年來,大清國日益擴大,加上改革深入帶來的各種問題,大清國暴露出來的問題越來越多。
他汗阿瑪愛權利。本就因為年齡增長而變得精力不足,還擔心他的太子和長子之間的爭鬥,努力維持一個朝堂平衡;更擔心他其他兒子們的安危……自然就沒有之前的明察秋毫、勵精圖治。
再加上現在他汗阿瑪身邊的人都是老臣子,汗阿瑪心軟又愛名聲,即使知道他們的小動作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此這般,各種問題在沒有及時處理的情況下,越演越烈,聚集發酵……
太子哥哥。太子是大清儲君,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代表大清的未來風向。太子隻要露出一點點口風,多的是人要投靠他,孝敬他。他略表示一下手頭緊,各方“機靈”官員必然要送上銀子……
官員的俸祿才是多少,隻有去貪汙公款。而且上麵都這樣了,皇上和太子都這樣了,他們還怕什麼,他們也要享受不是?
保康的眼裡升起一抹冷笑。
隨即又低落下去。
一轉眼,十多年了。
他缺席了大清十多年的發展,他還帶走了胤祉和胤禛、胤祺、胤祐四年多。
隻要想一想他昏睡期間,他出海期間,他的家人承擔一起的壓力,保康就愧疚難安、傷心痛苦。
此時此刻,情緒極度低落的保康麵對這份資料,不管內心怎麼波濤洶湧,他都無法去責問汗阿瑪任何事情,也無法去責問太子,更不能去問問大哥,為何不阻止太子的動作,為何要眼睜睜地看著,還加一把火。
…………
保康沉浸在他的思緒裡,小書房裡寂靜無聲,窗台上一隻鳥兒開心地吃著主人特意放的凍柿子,嘰嘰喳喳不停;窗外一縷調皮的太陽光照射進來,落在屋裡人的身上,似乎是安慰他,又似乎是和他玩鬨。
好似過了很久,又好似一瞬間,保康回神。
“去喚潘雲來見。”
“嗻。”
貼身太監趙昌的背影消失在門外,保康的視線從這幾頁紙上抬起,看向虛空中的某一個點。
潘雲很快到來。
麵皮白淨、身形修長,麵容精致的好似女子,一身深藍色的翰林官服明明是古板僵硬人稱“僵屍服”,穿在他身上也是宛若弱柳扶風般飄逸。尤其是左眼角下的那枚淚痣,嫵媚多情,特招大小姑娘心疼。
他進來小書房規規矩矩地行禮,標準的動作上有他做出來就是帶上幾分嫵媚之色。
“參見王爺。”聽聽,聲音也是糯糯的。
保康就笑:“免禮。坐。”
宮人上來糕點茶水又退下,兩個兒時好友坐下來,用完一杯茶,用完兩塊點心,潘雲笑嘻嘻地問:“王爺喚潘雲來,可是有關於大清官場的貪汙之風?”
保康也笑:“是有此事。先說說,你的事情處理的如何了?”
“王爺你相信潘雲可以處理好,潘雲又如何能辜負王爺的信任?”
去年這個時候,他們一夥兒五個人聚在一起喝酒,潘雲本打算和王爺詢問一下,有關於他身世的意見,可是王爺隻對他笑一笑,潘雲就知道了王爺的意思。
潘雲笑得自在:“潘雲有王爺的信任,有好友們的友誼,此生已經滿足。對於其他,過去了,那就過去了。”
保康微微笑,他知道潘雲的處理方式,眼見潘雲全然放開,不再糾結,他也就放了心。
“說說你知道的情況。”
“……”
“說吧。我哪有那般脆弱。”
潘雲看王爺一眼,王爺麵色平靜,可他到底還是不大放心,說話間吞吞吐吐的。
“年前王爺處理政務,隱隱有認知到……潘雲猜測,王爺應該是準備年後清查一番。可這才年後,直郡王就迫不及待地動手。潘雲知道王爺一定非常震驚,沒想到事情這麼大。
其實……這十年來,一步一步的……就是這麼大,這已經是收斂的。他們在王爺休養好身體後,在王爺出海回來後,在王爺處理政務的時候,不管是誰都怕王爺……都顧忌王爺的脾氣,行為收斂很多。”
保康眼睛微合,目光落在碧螺春清透的茶湯上,好一會兒:“……我確實震驚。”
他在元月十八日的大朝會上,自覺沒他的事兒,正琢磨能不能在大婚前去五台山一趟,麵對各位大臣提供的證據,隻有震驚。
潘雲眉心一皺。
“王爺,人性如此,和你無關。這也可以說是,一場‘回頭浪’。之前大清的貪汙風氣被皇上雷厲風行地整頓一番,在王爺的強勢壓製下,得到很好的遏製。可是,沒有哪個官員甘心。
書裡有黃金屋,書裡有顏如玉,書裡有千鐘粟……他們靠著幾本書科舉上來舒服了那麼多年,豈能就此罷手?”
“大清這二十年來大力發展技藝和商業,那富裕起來的州縣自覺有了銀子,各個官員們奢靡習慣,講排場擺闊氣大手大腳花銀子,調任其他地方不適應,當然要貪汙。”
“鮮衣美食、燈紅酒綠、狎妓挽娼……哪樣不要銀子?自己貪汙不來就勒索下層官員。下層官員就去挖自己的窟窿,一個看一個的,都覺得自己是隨大流而已,都覺得不拿白不拿。”
保康表情淡然,還頗有些認同地感歎:“十年寒窗苦讀出來,可不是要好好享受一番?國庫的銀子,又不是他們的銀子……”
潘雲摸摸鼻子,如果他不是遇到王爺……
“讀著四書五經上來的官員,真沒有幾個能應付得來大變革中的大清國的各種問題。有那好的,皇上都用在關鍵的地方,其他地方就顧不上。而這些人不知道處理,隻能找師爺、找親朋好友幫忙。
一來二去的,日久天長,他們越發不知道怎麼處理事務,麵對被那些人折騰的府庫虧空,政績不明,不管有什麼問題隻有麻木不仁,得過且過。如果有人來查,拿銀子賄賂就是。”
“慢慢的,下麵開始糜爛,上頭露出來空隙,他們可不是見縫就鑽?知府、道台檢查的時候,正是儘孝心的時候;督撫兩司大人過境,極儘鋪張之能事;遇到好缺肥差,一個個不惜巨金賄賂。”
保康還是點頭:“很有道理。既然花費巨金賄賂,當然要撈回來,從百姓手裡,從國庫裡。”
潘雲:“……”
王爺還說他受得住?這指不定氣成什麼樣子了。
“有一部分挺聰明的,一開始還挺害怕王爺出手,可是他們又覺得等王爺開始查的時候,他們都退休了,不怕查。”
保康:“……”
一口氣憋在胸口,那個難受,保康豈是能忍下這口氣的人?
看一眼潘雲,對他的小心思心知肚明,笑著說道:“你們都放心,這次快樂大師不會忍。你去找五阿哥胤禛,他估計需要你的幫助……就說,我非常支持他的做法。”
潘雲笑得歡喜:“潘雲遵命。”
“王爺你放心就是,潘雲一定幫著五阿哥將大清官場翻個底兒朝天。”
“嗯,去吧,記得保護好自己。”
“遵命。”
潘雲一甩馬蹄袖,行禮退下,飄逸的腳步好似漫步雲端,可見他心情之好。
保康看著潘雲的背影,隻放下一半的心,重新拿起這些資料細細地看,看著這些,更讓他震驚的資料。他怎麼也無法相信,太子會無視國家社稷,做下這樣的事情。
大清官員的俸祿已經比之前翻了一倍,可還是“千裡做官隻為發財”。這是人性,那麼太子,圖的什麼?他是太子,大清的未來皇帝,大清國變得糟糕,於他有利嗎?
保康的記憶裡,還是當年那個想方設法去懲治貪汙,送幾位老師出京做巡按的太子哥哥。
抬腳出來樂福堂,慢吞吞踱步,來到毓慶宮,麵對太子哥哥等候多時、強自鎮定的模樣,自己在他對麵的椅子上坐下來。
沉默片刻,保康緩緩開口:“我記得,那天的大朝上,太子哥哥一開始聽到禦史呈上來的貪汙證據,憤怒裡也有震驚。”
太子心裡一鬆,剛要說,我也沒想到他們貪汙這麼多……又咽回去,他保康弟弟的眼神兒好嚇人。
保康的心裡怒火翻騰,眼裡不自覺地帶上淩厲,甚至稱得上殺氣。
“大哥擔心我年後清查,迫不及待地開始行動。下麵那些官員打著太子哥哥的名義貪汙一百萬,隻給太子哥哥十萬……可是,太子哥哥,你委屈在哪裡?”
“保康記得太子哥哥和兄弟們,在石溪道人和姚啟聖的帶領下,去民家探訪的事兒,記得太子哥哥的愧疚,記得太子哥哥說,你要讓大清百姓都過上好日子。”
“保康記得回京的路上遇到貪官,還是當時的索額圖的門人出身,但太子哥哥並沒有徇私,反而自責不安。”
“保康記得太子哥哥有感於毓慶宮花費巨大,自己和汗阿瑪請求,將奶嬤嬤的夫婿淩普從內務府總管職務上撤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