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和保康麵對麵而坐,中間隔著一個玉寶珠紫檀束腰小茶幾。
保康端身正做,姿態卻是悠閒自然,目光好似落在小茶幾上的木蘭花插瓶上,又好似沒有落處;狀似說正事兒,又似乎是日常聊天兒。
“我剛剛和胤禛弟弟說話,他說他永遠不改變。”
“保康頗有感觸。讀懂世俗而不會被同化,看透人生卻還是不改初心……”
“保康曾經——隻覺得汗阿瑪獨斷專行,不講道理,不問問我們的意見隨意安排我們的人生。可是——保康也知道,這隻是保康片麵的想法。
“年幼之時就有人安排好人生,也可以是一種幸福,不需要思考,不需要爭奪,不需要辛苦打拚……更有無上尊榮、至極富貴、千古流芳……”
皇上心尖兒一顫,卻是一聲冷哼:“不好的,可以有理由。好的,是自己的好。”
人不都這樣嗎?誰不夢想一生下來就無憂無慮,一生榮寵無限……皇上忍不住就是歎氣。
“也或者是一種習慣——你太子哥哥的驕傲……”如果不能做皇帝,他或者真的寧可做廢太子。
保康同意。
“大哥也不想讓。保康突然不想勸說他們任何一個。”
“但是目前大清的各種改革,必須要有胤禛弟弟的鋼鐵之誌才好維持下去。至於胤禛弟弟之後,保康也不知道。這是一個非常、非常、非常……辛苦的活計,甚至會招來文人的一支筆杆子各種辱罵。”
“誰會樂意去做這樣的事情?即使下一代人中,哪一個人有胤禛弟弟的才華又如何?誰不想活得輕鬆一些?做了皇上自己不能享受反而做牛做馬地操勞,誰會樂意那?”
“誰會和胤禛弟弟一樣,敢說一句,我永遠不變,永遠不怕?”
他的聲音輕輕的,表情也是平靜。
皇上心裡一動,更是歎氣。可皇上誤以為熊兒子要說什麼重大決定的時候,比如狠狠心他自己來做皇帝……
“……不過這都不用煩惱,保康相信汗阿瑪一定會長命百歲。”
親親汗阿瑪猛地咳嗦出來。
瞧著熊兒子那找到“萬全之策”的模樣,又咳嗦幾聲:“雖然汗阿瑪也天天夢想長命百歲,但汗阿瑪真沒信心。”
“再說了,汗阿瑪就是活到一百歲……”皇上突然住口說不下去。
他一百歲,保清和保成包括胤祉,這三個年長的,哈哈哈,都八十歲甚至八十多了,還能折騰什麼?
皇上牙疼:“之前不是還想要汗阿瑪做太上皇?”
保康耍無賴:“保康這不是孝順汗阿瑪嗎?這也是和太上皇差不多,反正不需要汗阿瑪自己操勞。你就放手給哥哥弟弟們折騰就是。”
親親汗阿瑪氣得冷笑:“又要偷懶?”
保康理直氣壯:“保康協助哥哥弟弟們完成裁軍和裁官事宜,剩下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保康。”
皇上不想搭理熊兒子的強詞奪理。
保康嘻嘻笑:“大哥、太子哥哥,可能會有一個人領著侄子們出海看看。”
“出去看看才好。哪天汗阿瑪有空兒也出海看看。保康就打算等弘晏到五歲就帶他出海,師祖和清清都答應了。保康和皇祖母說,皇祖母特不相信,要不汗阿瑪和額涅也和保康一起。保康保證安全來回。”
親親汗阿瑪隻有一個大白眼兒讓他自己體會。
保康:“……”
保康想起一個事兒,立馬轉移話題:“噶爾丹來信好幾次催促。大清和準格爾的聯姻,汗阿瑪定下來了沒?”
親親汗阿瑪又是一個大白眼兒。
“你九妹妹定下來漢軍旗漢人孫家的孫承運,你十妹妹,今年十五歲,年齡有點小,汗阿瑪本來有點猶豫你大哥家的大格格,可你二伯來說,他家的三格格要出嫁準格爾。”
保康好不驚訝,隨即又非常理解。
“二伯家的三姐姐素有大誌。嫁去準格爾,最能完成她的誌向。”
皇上點頭又搖頭:“下個月汗阿瑪就封三格格做公主。你大哥家的大格格……過兩年再說。”
頓了頓,“貴妃……估計撐不過這個月,你們兄弟,這個夏天都不能去五台山。汗阿瑪已經寫信給你師祖。你師祖說,你既然要用睿親王家的人,看時間,給他們家恢複鐵帽子親王位。”
保康驚訝地張大嘴巴。
他師祖到底和皇家什麼淵源嗷嗷嗷!
皇上一瞪眼:“這個事兒汗阿瑪不管了,你找時間安排胤禛給辦一下。”
“哦——”
“……”皇上氣得抬腳就踹。
保康麻利地一縮身,特不服氣的小樣兒:“保康最近一直在考慮人治和法治的事兒,不是道治或者尊儒,而是人和法的矛盾。”
“‘天子犯法和庶民同罪’,可即使是文風最鼎盛的大宋時期,犯錯的帝王也隻是打打龍袍而已。人生而平等,人生而不平等……”
說到這裡,麵色變得深沉,聲音也低沉下來:“保康這些年來,做的一樁樁事情,之所以可以成功,有多少因素是因為保康是皇子?”
“可是人們天然地認同這種不平等,人們希望的是自己享受不平等的待遇,而不是打破這種不平等。這也是人性的一部分,人類社會發展的必然。”
“總歸是看實力和運氣。這樣的不平等,本身就是一種平等吧。
“八大皇商,內務府世家裡麵好的家族,於國有功,當有一定好的待遇,卻礙於他們商者和包衣的身份……汗阿瑪多照顧照顧也是應該,這總比他們直接去貪汙來的好得多。”
忍不住發出小小的感歎:“法治,又如何那?法律也是人製定的,誰製定法律不是偏向自己的階級?法律條文再完備,也是人來實行的;法律條文再不完備,有一個好的統治者,民眾也是幸福。
同樣,社會體製再完美,最終的日子還是要每個人自己去過。”
“保康以前的夢想……還是夢想。保康隻希望,這大清國,至少在和平時期,體製越來越完善越來越文明。希望某方麵的‘生而不平等’的距離越來越小,普通人不需要拿命拚也有一個機會……”
“至於這裡麵的爭鬥,這或者就是人類曆史的複雜和迷人之處?先皇和睿親王、汗阿瑪和鼇拜……保康知道了,師祖認為先皇有這麼一個心願,保康也很高興,保康會和胤禛弟弟說這個事兒。對於鼇拜的後人,好像確實不著急,可鈕鈷祿家……”
停頓片刻,皇上本來聽熊兒子念叨什麼“法治”,不停地深呼吸差點兒跳起來,聽到後麵又聽他起來鼇拜,皇上氣得來——
甭管事實如何,皇上就是把拉下來鼇拜當做他人生中的第一項功績,可皇上氣得手抖還沒來得及說話,又聽到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