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能這樣輕易談論一個人的生死。”厲不鳴已經無法再安心地坐著,他隻覺母親冷漠得似一個魔,沒有任何憐憫之心。
他怎會忘了她當日害秦姨娘,害不聽,算計所有人的模樣?
厲不鳴的腦子嗡嗡地叫了起來,已是痛苦。
鶴夫人也意識到自己不該說這些,起身溫聲,“鳴兒……”
“我要見父親。”厲不鳴已經往外走,不想再留在這裡。
“你父親在見很重要的人,你等等。”
厲不鳴質問道,“見誰?”
鶴夫人頓聲,“很重要的人。”
厲不鳴忽然一笑,笑容十分蒼白,“是魔族的人,對嗎?”
鶴夫人臉色瞬間一變,“鳴兒……”
厲不鳴見她是這種反應,更加證實了他心中的猜想。
他該想得到的,四百年前的降魔之戰令九州瘡痍,但滄瀾閣卻很快恢複了元氣,幾乎是以很小很小的代價就換來了和平。
因為……因為滄瀾閣就是魔族的走狗啊。
他厭惡的魔,一心要抗衡的魔,卻是背後操控厲家的人。
難怪父親突然將他手裡的權力要了回去,不再讓他插手一點事務,甚至連他說要出門走走他們都同意了。
如果他在滄瀾閣,那他們為魔族辦事又怎會太順利呢?
厲不鳴邊循著父親的氣息邊想著,一路自嘲地笑。
鶴夫人緊跟在後,已讓人攔他。
可厲不鳴隻是眼睛一盯,厲聲“滾開”,那些護衛無一不被震懾,不敢阻攔。
他一路疾奔,終於是到了後院閣樓前。
那高高築起的閣樓上,有個白衣男子正在與父親說著什麼。
而他素日冷峻的父親,聽得十分認真,甚至是恭敬。
看見父親露出那樣的表情,厲不鳴幾乎沒有站穩。
“這些就是你在孔雀穀所買的靈陣?”
“是,曆年的加起來,足足有三千七百個。”
“好,我會獻給君上。近日九州有什麼動靜,你定要速速來報。”
白無名交代完,目光又落到站在院中的年輕男子臉上,那雙眼睛充滿了厭惡和敵意。他一笑,“看來你兒子還不知道厲家已入魔尊麾下的事,你還是好好跟他解釋吧,省得以後打起來誤傷了自己人。”
厲天九愣了愣,往那邊看去,心不由一沉。
厲不鳴已經飛上閣樓,白無名瞬間消失了。
鶴夫人跟隨上來,寬袖一揮,不許下人靠近。
這偌大樓上,隻有他們一家三口。
厲不鳴極力克製自己的怒意,字字問道,“你們是不是跟魔道勾結了?”
厲天九已是沉默,鶴夫人見沒有再隱瞞的必要,說道,“不是勾結,而是互相利用。如此才能保住滄瀾閣永世繁榮。魔若敗了,我們能活得很好。魔若贏了,我們也能活得很好。”
“母親!”厲不鳴痛聲,“我們生在九州,如今魔族要覆滅九州,我們與各大門派的關係便是唇亡齒寒!一旦魔族侵占了九州大地,殺儘正道,遲早有一日會輪到我們,你們怎會不明白?”
“鳴兒。”厲天九斥責道,“你怎能這樣跟你的母親說話?”
鶴夫人對他搖搖頭,她溫聲,“鳴兒,不會的,隻要九州還在,夜幽冥想要控製這九州,必然要推出一個心腹,那心腹定是我們,你不必擔心。”
“我不是擔心這個。”厲不鳴已是字字泣血,“那是魔,以殺丨戮為樂的魔……我們不是……”
鶴夫人見他麵露痛苦,深知兒子不似他們這般。
他們是商人,隻知道如何把利益最大化,魔族主動找上他們,要他們做魔族的細作,他們如果拒絕,那被滅的第一個門派就是他們。
甚至在九州上隻是讓外人留下一聲歎息,而沒有任何讚譽。
這種虧本的買賣他們不會做。
可他們的兒子不懂。
他跟他們不一樣,他並不是一個合格的商人。
他們夫妻從小就對他傾注了全部善意,本就無意將病弱的他培養成繼承人,隻願他身體健康,活久一些。
如此一來,讓他看見的便都是世間最美好的事。
商人為利而來,為利而使的手段,一切的爾虞我詐他都看不見。
厲不鳴念著這些話,可是他無力阻止他們。
他做不到那樣大義凜然,告知天下他的父母是魔族的細作。可他也做不到助紂為虐,假裝什麼都不知道,禍害九州。
“既然如此,那我唯有離開厲家。”厲不鳴看著那剛剛築起的高牆,許久才道,“從今往後,我再不是你們的兒子,厲家的一切都與我無關。”
厲天九和鶴夫人皆是一愣,“鳴兒……”
厲不鳴搖頭,哪怕是過往的病痛那樣折磨他,他也不曾落淚,可如今眼裡卻有了淚。
他顫顫呼吸著,強忍著眼淚往樓下走,一步一步,腳下重有千斤。
鶴夫人怔神,喚著他的名字,可他始終沒有回頭。
她已是淚如雨下,癱在丈夫懷中,“他何苦要這樣為難我們,為難自己……”
厲天九默然許久,“鳴兒跟我們不一樣,跟厲家的祖輩都不一樣。”
“他這麼做會害了自己……”鶴夫人啜泣道,“不能讓他走,會出事的。”
“讓他離開滄瀾閣,未必不是件好事。”
鶴夫人微怔,也明白了,但這意味著兒子不會再回頭,即便這場戰爭落下帷幕,他也不會再回來。
她失去了她的兒子。
厲不鳴失神地走下樓,也不知要去往何方。
宋管家早已等在下麵,見他下來便將手中的暖爐遞給他,仿佛他過來隻是為了送一個暖手的爐子。
厲不鳴沒有接,他掠過宋管家身邊,又停了步子,“你知不知道我在樓上說了什麼?”
宋管家恭敬說道,“大概是厲家效忠魔族的事。”
厲不鳴輕笑,“你果然什麼都知道。聽聞當初枇杷鎮本有魔君的一縷魂魄,卻不知為何沒有被人發現。如今一想,是出了內鬼吧。”他偏頭盯他,目光冷厲,“辛苦你了,宋管家,藏得這麼好。”
宋管家的臉色絲毫未變,表情仍是恭敬,“我侍奉厲家三代,主人要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
“為什麼對厲家這樣忠心?忠心得可以舍棄本心?”
“雖然我已非當年大雪天裡差點被凍死的棄嬰,但從不曾忘記厲家賞過的一口奶。”
厲不鳴明白了,他忽然不知為何笑了笑,“哪怕你舍棄了本心,助紂為虐,我卻無法討厭你。”
宋管家沒有答話,隻是恭敬地目送他離開滄瀾閣。
他本覺得這個家已經爛透了,但如今他改主意了。
厲不鳴沒有爛。
根沒有爛,這個家就還有救。:,,,,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